那是个忙碌的日子。外国客人、韩国客人蜂拥而至,我忙着取出这双运动鞋那双运动鞋,按尺码来回搬运,忙得不可开交。这时一位共事的同事突然说:你们手大真好啊。能一手拎一个鞋盒来回走呢。是在跟我说话吗?在那片混乱中,我们各自双手各提着一个鞋盒,不约而同低头看向彼此的手。确实呢。然后抬头对视。目光相接的瞬间,空气突然凝固。我受不了这种沉默,哈哈笑着看向对方。那家伙却只是瞪圆眼睛,没有笑。三秒过后,我们各自冲向负责的顾客。"客人您要找的是 New Balance 530 250 码对吧?"

某天店铺冷清时,那家伙说要买新运动鞋,从陈列架上取出那双显眼的 Nike"酱油空军",试穿时突然压低声音喊了句"就是它"。明明对这款鞋毫无兴趣的我,莫名也起了试穿念头。次日特意提早到店,从货架取下同款。现在不是正流行穿空军吗?怕被人笑话跟风,我偷瞄四周寻找"酱油空军"的主人——和踩着点上班的我不同,那家伙总是从容早到。但今天不知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鞋舌内侧标着 285 码。脚这么大吗?看着不像啊。我惊讶地塞进自己的脚,意外贴合得恰到好处。我平时穿 280 码,看来 Nike 偏小。这么说那家伙应该也是穿 280?

你好!主人公急匆匆地推开店门闯了进来。虽然比平时晚了些,但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其实慢慢进来也没关系的。我趁没人注意赶紧脱掉鞋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回展示架。后来不知道他有没有买那件味噌色外套。反正我没买——那种土黄色根本不适合我。

这些事情过去后,开始能看到一个身影——单手抓着鞋盒,穿着长款运动鞋,即使宽松牛仔裤飘动也遮不住那双修长的腿,正快步如风地朝客人走去。

手掌大到能和我一样单手握住纸箱,穿 280 码鞋的 ABC 超市销售同事名叫前田陆。

虽然个子比我稍矮,但手部尺寸和鞋码都和我差不多大。偏偏脸小得离谱,发丝又顺滑,让本就修长的身形更显颀长。那副纤细四肢末端突兀的大手大脚,活像被刻意夸张设计的美国卡通角色。

我也曾独自咯咯笑过,想象着美国角色在首尔江南区中心的一家专业鞋店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虽然我们是在同一时间段工作,见面时会打招呼的关系...明明没那么熟还这样幻想的自己确实有点可笑,不过我本来就是个爱天马行空的人。

这个像动漫角色一样的家伙,连自己包上都挂着玩偶。我身边很少有男生会在包上挂玩偶,所以觉得挺新奇的。虽然共事期间互相调侃年龄、话也变多了,但不像平时的我,至今都没能和他真正熟络起来。于是故意问他这种玩偶是在哪儿买的。

"这个?"

"嗯。很可爱。"

说可爱的对象并不是指玩偶。

"黑羽很可爱对吧。但这个得在日本买。韩国太坑了。"

"哦~这样啊?"

完全不懂黑海豚是什么

"我这周末去日本回来给你带礼物"

"啊?不用啦又乱买东西 我就是随便问问"

嗯...稍微拖延了一会儿时间

"伴手礼"

这样简短回答着露出笑容

啊...这笑容

手脚修长、脸蛋小巧、发丝飘逸、笑起来甜美的角色才叫可爱啦。像那种脑袋比身体还大、皮肤发青、眼睛凸出的 Q 版角色根本不算。话说おみやげ到底是什么啊?

おみやげ搜索结果:おみやげ(土产)是日本旅行者从目的地为亲友同事带回礼物的传统习俗。与纪念品不同,并非自行购买,通常以便于分发给未同行者为特点...为同事家人带土产被视为社会义务...(后略)

啧,原来不是只给我一个人啊。我这急性子又忍不住乱猜,白高兴一场了。

但那竟是最后对话。本是无心之问,两个男生突然说回老家要买玩偶当礼物送我,心里难免慌张。结果我连下周就要离职的事都忘了说,只笨拙地道谢。收到玩偶时有多尴尬呢?简直像在异国欺负打工人似的浑身不自在。哎不会啦,说不定只是客套话。隐约听说日本人很爱说这种场面话来着...






太阳穴被什么东西“咚、咚”地敲击着。要害处遭受轻击的触感让我寒毛直竖,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猛然睁眼。转动僵硬的脖颈时,脸颊蹭过粗粝的沥青路面,视野里赫然出现运动鞋的橡胶鞋头——想必就是这玩意儿在狙击我的太阳穴。这双企图置我于死地的神秘球鞋,却散发着诡异的熟悉感。

"喂。"

带着明显歪斜姿态的危险嗓音传来。咚。这次是轻轻踹了下侧腹。

"你认识我吧。"

"啊,是 Niyo...?"

这诡异气氛让我怕得要死,赶紧支起上半身坐直,飞快改口回答。问认不认识你?不、不太清楚啊?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半夜躺在马路上睁眼就听到这种台词吧。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说好是朋友的混蛋们都死哪去了。等等,棕色运动鞋?

"是吗?不认识?"

我抬起头,这次顺着踩住我大腿那人的身体,从运动鞋开始往上扫视,最终落在阴影笼罩的脸上。阴影中五官模糊,唯有眼睛亮得出奇,仿佛把整条街的路灯光都盛了进去。滑顺发丝如窗帘垂落,发丝缝隙间漏出细碎光芒。

至于棕色运动鞋...不是普通棕色运动鞋,是泡菜味大佬款。泡菜味大佬?

"陆?"

我甚至不记得当时试穿的那双鞋到底买没买,但当那双瞄准我的运动鞋带着大酱般的存在感出现时,那个久违的名字立刻浮现在脑海。听到我的呼唤,记忆里那只和我差不多大的手从黑暗中浮现,径直探向我的额头,将散落的刘海温柔拢起。路灯下终于看清那张脸——依然小巧光滑的面庞微微仰起俯视着我,被拨开的发丝轻晃着垂落在他眼角。光线再度暗去,只剩窗帘缝里漏进的微光闪烁。明暗交替间,我仿佛回到自己熄了灯的房间,窗外霓虹渗入黑暗。也可能是方才的酒意未消。黑暗里突然响起低沉的嗓音。

"你刚才没认出我吧。"

"......"

"现在知道了吗?"

"......"

即便并非本意,说谎两次的罪人没有辩解的余地。

"在这里睡会冷的。"

"......" 

"起来。"

那晚,陆不知道我家就在他家巷子对面的公寓楼,迷迷糊糊把我带进了他的房间。当时神志不清的我,竟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不回,像条小狗似的跟着他穿过公共玄关进了他家。

次日清晨,我在床上醒来时,身旁的被窝早已凉透。正羞愧得无地自容想趁主人不在偷溜出去,慌忙往运动鞋里蹬脚时,背后突然传来布料窸窣的轻响。回头发现地板上躺着件——

黑道。

而在单间公寓正中央死死瞪着我站立的陆。不是像美国角色那样的陆,而是黑道般的陆。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像陆那样的黑色玩偶。在无人开口的寂静中,只有钥匙扣晃动的叮当声。

曾有过那么一阵子,我为过去职场霸凌的行为感到良心谴责与愧疚。但当我捡起玩偶的瞬间,既不想重提旧事,也不愿把道歉说出口。只留下最普通的"再见",趿拉着不属于我的鞋子,踉踉跄跄穿过六米来长的巷子回到家。

有必要吗?

这一切或许本无必要,又或许很有必要...谁又能说得清呢。

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让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哎哟喂~终于来了啊,老弟。"

被哥哥的呼唤声惊醒,玄关地砖上那双我一周前胡乱脱下的运动鞋、哥哥整齐摆放的乐福鞋,以及此刻我脚上这双散发着别人脚臭味的拖鞋,才终于映入眼帘。

"诶?"

"疯了吧你他妈说什么胡话。少在这儿恶心人。"

"不是那样的..."

"就算你成年了夜不归宿也该报备吧?乳臭未干的家伙还没清醒吗?"

当然这次鞋码又搞错了,就像之前没敢提离职消息那样,又犯了这种粗心大意的错误。

"我错了,会清醒的。"

我爽快承认的回答让哥哥一时语塞,只能用手背反复蹭着人中。






失误一两次也就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再这么搞怕是要变成盗窃案了。清晨回到家后,我又因宿醉昏睡过去,好不容易睁眼清醒过来,立刻穿上"我的"鞋去那户人家归还味噌酱。

"哈哈...你早发现了?我们鞋码一样这事?"

"......"

刚推开门就听见我这么说话,面无表情的陆一言不发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本事你继续啊"。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把鞋子搞混了吧。"

"....."

"哈哈...当然我的鞋是灰色的,你那双是酱色...不对,是棕色的..."

"......"

"哈哈...你以前有这么沉默寡言吗~?"

"你怎么知道的?"

"嗯?"

"比如鞋码之类的"

其实早就知道了,但要是说今早试穿时发现的就好了。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想起当时学他摆弄味噌罐的样子就羞得说不出话。

赤脚站在玄关瓷砖上的陆,穿上了我忘带的灰色 New Balance 运动鞋走出来。被他动作推搡着,我踉踉跄跄退到走廊外侧。陆直勾勾盯着我。从刚才就感觉到,他眼神和昨夜在街边仰视时完全不同。更加...

"家。"

"嗯?"

"家。"

陆只吐出一个词就陷入沉默。不明就里的我呆望着他的脸,突然发出"啊"的蠢笨回应。啊、进来吧...我带着陆再次穿过巷子回到家中。虽然他没说要进屋,但想到自己至今都没能堂堂正正做人,似乎也该把自家老底掀开才够痛快。

"啊、欢迎光临...来我家..."

"房子不错。"

"不是 我的意思是和哥哥一起住所以..."

我家是两居室。因为和哥哥一起住。

陆脱下我的灰色 New Balance 球鞋,整齐地摆在玄关其他鞋子旁边,然后换上我拿着的他自己的味噌汤印花拖鞋。还咚咚跺了两下脚。

"尺寸真的完全一样呢。"

说完便望向玄关处可见的餐桌 上面摆着昨天收到的伴手礼

"你这家伙非要随身带着伴手礼啊。"

"嗯"

几天后穿着那双灰色 New Balance 走路时,鞋底碾到了里面的沙粒。或许是陆那家伙从玄关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