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垈永。你永远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不,喉咙会疼的。又是因为我。勇志内心深处翻涌的言语失去方向开始漂流。未能说出口的只言片语碎片般扼住呼吸。悬崖边伫立的得能勇志,与面前的金垈永。垈永的表情反常地平静,不像遭遇惊涛骇浪之人。勇志知道金垈永只在独处时才会显露痛苦。那些入睡后才爆发的垈永的痛楚。
好困
传来的口型。
勇志没能抓住摇摇晃晃背对自己走开的垈永。
得能勇志人生天翻地覆的那天,他失去的不过是个恶魔般的父亲。与之相对的收获却不少——远离暴力的生活、夹在书页里皱巴巴的现金,还有双亲。诶?在警局配合调查时,勇志听到了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剧情。那对紧攥他手腕泣不成声的男女,竟是他生物学上的亲生父母。"勇志君三岁时被他们不小心弄丢了。能这样重逢也算幸运吧。" 等等,我是在做梦还是拍电视剧?这种桥段怎么会轮到我?可就在迪士尼公主般苦尽甘来的场景里,勇志突然想起医院里躺着的那位天使。"如果这叫幸运...那孩子又算什么?"
局面全权交由大人们掌控。啊哈,原来世界是这样运转的。孩童或未成年人的手中不被托付任何事物,沉重的责任被分担,遇到无法承担之事便由父母出面。最初只是茫然的勇志,渐渐找回了被压抑的情感。像学步的婴儿或初学外语者般逐一点亮领悟。 至今的人生实在太委屈太愤怒了。 在心理咨询室首次承认这个事实那天,勇志如同金继陶器般重获新生。破碎后粘合的瓷器。但裂纹依然残留。 可我觉得自己不该幸福,仿佛在犯罪似的。
在恶魔对兄长宣判的法庭上,勇志没有哭。他瞪大双眼直到眼白充血,听着那些卑劣的辩解。既然要这样狡辩,当初为何要把素不相识的孩子带回家。连贴着"得能勇志"名牌的婴儿车都偷走。原以为连姓氏都是欺骗——毕竟声称不是生父——可男人的姓氏竟真的与勇志相同,都是"得能"。究竟怀着怎样的怨恨,才会偷走与自己同姓的幸福得能家之子得能呢。虽然好奇,但他已不想知道。如今需要他弄明白的事,早已堆积如山。
他必须重新开始学习。既要恶补同龄人的课程进度,更重要的是学韩语——关于那个天使的一切他都想了解。他要成为能读懂那孩子所有语言的人。然而...
还没等勇志做些什么,那孩子在病床上苏醒仅一周就返回了韩国。据说是双方家长商定的结果。勇志掌握的信息依然少得可怜:金垈永,比他小一岁,几乎不可能恢复发声能力。
勇志来到韩国前耗费了相当长时间。通过初中同等学力考试,进入高中完成迟来的学业。期间他的韩语突飞猛进。每当梦里出现垈永,他们就用韩语交谈。当年在面前嘶吼的场景至今鲜活,梦中的垈永声音依然清亮分明。
虽然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温暖的春日里,但垈永的故乡却更显燥热。勇志好不容易从父母手机里找到垈永父亲的联系方式,几经周折才约上见面。 勇志啊 就算那孩子怨恨你,也别往心里去。对你,对你自己都是。明白吗? 机场里听着父母忧心忡忡的叮嘱,他点头应着,可恐惧终究挥之不去。当他颤抖着来到垈永家时,却发现人早已不在。
说实话现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垈永从没提过学生的事,但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我本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垈永去香港了。最后留下的地址倒是还在,但不知道他现在还住不住那儿,联系早就断了。
能问您件事吗?
为什么要找垈永呢?明明放下过去好好生活也可以的。
那张与垈永相似到仿佛在暗示生物学关联的男人脸庞。勇志突然好奇垈永如今是更像他还是更疏远了。他是否在悔恨中度过那一天之后的日子?生命的恩人,将全部幸运馈赠给他,又向神明传递他祈祷的天使。难道我把天使的幸运都吸干了吗?但无耻的是,赎罪或报恩并非勇志寻找垈永的全部理由。是想再次触碰——初尝的温暖带着无可比拟的成瘾性。是想重温医院醒来时垈永温柔的注视与轻拍。数万种理由与数百种私心无法尽诉,勇志只是...
"一见钟情。"
用比任何事物都真实的句子代替回答。
"虽然我没立场这么说⋯⋯"
男人略显惊讶的脸很快恢复平静。藏不住的倦容与眉间阴翳。果然,不想看到垈永渐渐变成这副模样。
"垈永真的是个好孩子。优秀到值得引以为傲的程度。"
请多保重。感谢您告诉我关于垈永的事。勇志恭敬地行礼后,离开了垈永曾经居住的房子。
得能勇志接下来的行径,说是跟踪狂也不为过。他买了飞香港的机票,搬进垈永住的公寓,查清垈永工作的餐厅。远远望去的垈永依然闪闪发光——即便背井离乡过得艰难,他仍活出了充满生命痕迹的人生。在香港街头挥汗如雨的金垈永身上,看得见生活磨难,却寻不到半分扭曲的攻击性。
只有酒鬼、瘾君子或从事危险职业的人才会醒着的深夜,勇志常常蜷缩在 719 号房垈永的门口。垈永的痛苦总在午夜流淌。薄如纸板的墙壁和轻质塑料门根本挡不住任何声响,连他挣扎的动静、偶尔从床上跌落的闷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在做那年冬天的梦吗。 明明渴望看见注视自己的脸庞,又害怕自己会成为对方的噩梦。勇志在 719 号房门前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怀着满腹复杂心绪踏入龙虎餐厅。勇志生怕垈永看到自己脸会当场发作,或是发生更糟糕的状况,特意戴了副夸张的黑色墨镜。即便如此也想和垈永面对面说句话——要是垈永反应平静就悄悄靠近一点点,要是表现出厌恶···就继续躲在远处不被发现地守望。勇志神经质地抖着腿等待食物上桌,或者说,等待垈永出现···
杰基!
随着一声轻唤,垈永走向餐桌。他扫了眼勇志的脸,将餐盘放下。没事...吧?看着低头快步离开的垈永,勇志焦躁地用"等一下"叫住他。对方露出疑惑表情。即便听到勇志的声音,垈永也没有特别反应。当勇志掏出纸笔时,他也只是顺从地接过。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我是得能勇志。"
报完姓名后摘下墨镜。换来的问题却是"日本人?"。金垈永并不记得得能勇志。
他清楚隐瞒全部过往、以温柔兄长身份留在垈永身边是种欺骗。但得能勇志无法抗拒刻进灵魂里的金垈永的温柔神情与笑容。仿佛为有朝一日能站在垈永身旁所做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从日本就开始的韩语学习、读唇术、来香港后钻研粤语、练习自然对话、提高音量、餐厅点单等等。对于勇志每个细微关怀,垈永都会用弯成月牙的眼睛认真回应,在四目相对时用口型无声说着"谢谢"。
只有在美梦中才能得见的光景。得能勇志这辈子都想贪婪享用金垈永给予的温柔。每次听到道谢声时,血液都会在自我厌恶中沸腾,却又忍不住渴求更多。他本打算只要垈永不先抛弃自己就永远赖着不走——可终究是一时贪念毁了一切。
堕落天使
就算有人遭遇天崩地裂的大事,世界照样从容运转。十七岁那年的冬天金垈永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此刻却觉得这个真相格外刺眼。闷热的暑气里,只要踏出一步后背就会渗出涔涔汗珠。漫步在香港高楼间的垈永突然想起昨夜——游魂般徘徊的勇志,被咬得渗血的嘴唇。果然逼得太紧了吗。
垈永早就察觉勇志不对劲,甚至怀疑过他与自己背上那道疤的旧事有关。但当年父母对失忆后乘机离开日本的自己三缄其口,至今他仍不知真相。不过...得能勇志绝不可能是袭击者。即便记忆全失也能确信这点。因为勇志永远紧盯着他翕动的唇,永远专注捕捉他每个表情变化,漆黑瞳孔里盛着透明的真心。无需言语就能传递的心意——"哥哥总是看着我笑才跟着笑的啊"。
看着迟迟无法给出答复的勇志,垈永选择去睡觉只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每当遇到棘手的事情,睡意就会突然袭来,而垈永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睡醒后头脑会变得清醒,那些无止境的负面情绪也会稍稍消退,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力气。可昨晚就这样丢下勇志去睡,现在想来还是后悔。
漫无目的地走着,垈永不知不觉已来到香港市中心。街道上挤满了被湿气浸透仍兴致勃勃的游客,以及为生活奔波的本地人。这些人想必都各自怀揣着不幸与幸运。垈永也曾满腹怨怼地憎恨过这个世界。但真正折磨他的并非那道伤疤和失去的嗓音,而是朋友们态度的转变、那些利用他的同龄人,以及父母突然变得陌生的眼神。正是那些故作姿态、认为只有语音对话才算真正沟通的人,加深了他的孤独。愤怒很快消散,孤独却挥之不去。
不过还是慎重决定比较好哦。逃去的地方未必就是乐园。 出国前最后一次心理咨询时听到的话,垈永连一个标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笑着回答会再考虑,心里却嗤之以鼻——谁是为了寻找乐园才离开啊,不过是想喘口气罢了。
啊,哥以前超爱吃这家的蛋挞来着。
脚步停驻的地方,正是勇志曾带垈永去过的第一家蛋挞店。之后勇志也定期买这家的蛋挞,和下班后的垈永分着吃。唔...在店门前踌躇良久的垈永,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一盒蛋挞,一条项链。本没打算购物,但看到这条很适合勇志的项链便冲动买下。早上查看时勇志就不在房间,如今下午三点多了在社交平台依然不见踪影。 哥,回来有话跟你说。 发完这条消息,垈永正欲返回 719 号房,却撞见意外访客——那个刑警正从仍拉着警戒线的 720 号房走出来。
"哦,等一下。"
拦下垈永的刑警拨通某个电话后,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
"我知你听唔明, 但小心721号嗰个男人. 佢理直气壮噉话你系跟踪狂."
刑警看着依旧听不懂粤语而满脸茫然的垈永,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垈永不知在等待什么而沉默持续时,突然听到了母语。
"您好?"
走近伸手的男人。垈永仍带着困惑握住了伸来的手。
"是垈永先生对吧?虽然您没有嫌疑,但因为就在隔壁房间,刑警说想了解些情况。我是被请来当翻译的。啊,我带了纸笔,咱们可以用笔谈交流。可以吗?"
由于玄关空间实在有限,垈永那巴掌大的719号房里硬生生挤进了三个大男人。更尴尬的是唯一一把椅子被他独占,剩下两人只能干站着。虽说他嘴上说着"别在意这是应该的",但...这真的合适吗。
"您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吗?"
不知道
"见过面吗?"
来来回回好几次。只看到你进出房间。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啊···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半年前吧。之前住的是位女性。
"如果记得长相的话···这位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吗?"
男人将一张打印照片放在桌面上。垈永的视线自然地向下移动。
啊······
躺着的人和旁边放着的利刃。流淌的鲜血如此鲜明。脖颈处湿漉漉的触感让垈永摸向自己的喉咙。没事的。我不在那里。即使试图冷静呼吸却越发急促。如同坐过山车般翻腾的胃部和快要裂开的头痛,逐渐模糊的视野。当垈永弯下身子痛苦呻吟时,虽然听见旁边站着的两人在喊叫,但那声音也像隔了层水般沉闷。
就在垈永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门被猛地推开。粗暴推开挡在面前的男人,大步逼近的脚步声。垈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用最后残存的理智转过头。果然。明明根本不是该笑的时候,可当预想分毫不差地应验时,他还是漏出了吃吃的笑声。
得能勇志总是在金垈永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
天使很快就醒了。睫毛颤动间逐渐对焦的眼睛。迅速判断状况的眼神。既视感。垈永回望着勇志。明明决定这次绝对不要在他面前哭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垈永伸出手,擦去了勇志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我、我全都说出来······"
金垈永一动不动地听着得能勇志漫长的叙述,直到故事终结。吐露一切的勇志内心越发凄楚难当。听完所有真相后,垈永仍沉默着若有所思。勇志用指甲狠狠掐住自己交握的双手,在静默中煎熬——这感觉想必与法庭上等待宣判无异。
微凉的手握住了勇志的手。那手指轻轻抚摸着被咬得乱七八糟的手背,灼热的体温在清凉触感中渐渐冷却。相反地,冰冷的手却从他这里汲取着温暖。勇志鼓起勇气抬起头,与垈永四目相对。
太好了
那时候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
致十七岁的得能勇志君
那时候在日本是十七岁吧?
直到现在才全部想起来 ··· 对不起 遗忘这么久
我该不会···真的读对唇语了吧。勇志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睫毛慌乱地颤动着。垈永脸上漾开笑意,用已经捂暖的手掌捧住勇志的双颊。唇瓣轻触的瞬间又迅速分离,像被静电弹开般。
这是想对二十一岁的哥哥做的事
*
你每天都会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其中或许有人会成为朋友,又或许发展成更特别的关系。正因如此我总是乐观地活着。偶尔被情感所伤也无所谓。
《堕天使》节选
*
这个,
咦。
这里···
真奇怪。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只有疼痛在蔓延···
"是迷路了吗······"
听到凌乱的抽泣声,垈永维持着躺姿转过头去。那个天使般白皙美丽的少年正发出"呃呃"的哽咽声强忍哭泣,虽然整张脸早已被泪水浸透。
"我、都是因为我...啊...谢谢你...对不起..."
用翻译器拼命背下来的句子,在垈永醒来的瞬间就全乱套了。垈永看着仿佛世界末日般绝望的勇志,终于明白了状况。说起来那时候...
윽
模糊记忆浮现的瞬间,幻痛如潮水般淹没了垈永。
"医生,快去叫医生来"
勇志脸色纸一样惨白地猛然起身,却被垈永一把扣住手腕。垈永用另只手按压着伴随幻肢痛阵阵抽痛的太阳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大脑正将那些痛苦的记忆逐渐推向遗忘深渊。越是试图回忆头痛就越剧烈,但眼前这小子...应该就是那家伙没错。垈永拖着惨叫连连的身体,再次端详勇志的脸。那张斑驳脸上的淤青虽已消退,消瘦的面颊却让颧骨格外突出。握在掌心的手腕也细得可怜...不过总比亲眼看着人断气强。
太好了···
啊。明明说了话却只听见漏风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其实因果再明显不过,金垈永某个角落早已认清现实。但是···就逃避片刻也好。于是他转移了注意力——从已成定局的过去转向眼前这个无法掌控的少年。呜咽。看来对方已经放弃强忍泪水,正咬着嘴唇抽泣。初中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三岁。如果举刀追来的男人是素不相识的暴徒反倒省心,但显然并非如此。无论是脸上的淤青还是···垈永盯着勇志身上那件因袖长不够而露出的前臂,准确说是上面斑驳的瘀伤。日本要怎么举报家暴来着。
这其实不是你的错
想传达那句话却发不出声音,会的日语词汇又不够,手机也不知丢在哪里,连力气都没有。而且···好困。明明刚醒却像潮水般涌来睡意。金垈永就这么抓着得能勇志的手腕,拽着他重新躺下。既然说不出话就轻拍他的手背吧。先睡醒再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沟通的······
9条评论
真是美得令人心醉的故事啊...
呜呜呜呜呜写得也太好了哭死...垈永根本就是天使吧...勇志说"迷路了"时的语气和自慰时听到的好像 更容易脑补了.......看得超满足 还想看作者其他作品 每篇都让人上头
垈永真是天使啊。换作是我绝对做不到这样宽容理解地接纳对方。真是温柔的人
呜呜呜抽泣 呜呜,,
只要有彼此在...就算不是天堂也没关系...一定要幸福啊!!!
大家心目中的天使堕落了...现在却成了彼此守护天使的感觉......呜呜 读完了感谢
怎么可能不怨呢...就算我是勇志也会做好觉悟吧。说着"幸好没事"的嘴型多么不可信,而吻上来的垈永却天使般美好到让人承受不住..那一刻为了垈永就算去死也不是决心而是确信了吧。因为是小说才能看到的情感极致呢~超~喜欢感谢款待
爽到升天
恭喜遇见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