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LOFTER
补档朋友们
崔范奎开工前有一个习惯,要去重明山拜一拜,这次接了新的电影剧本,崔范奎一大早就坐飞机往A市跑了。
经纪人崔连准一提到这个觉得偏头痛,好歹是自己带上来的艺人,红是红,相貌也是出众,无奈脾气不冷不热半死不活的,综艺不上访谈不做,孩子还迷信。剧组哪次开工不是挑个黄道吉日还加上烧香拜佛的,回回都要往A市鸟不拉屎的小乡镇跑,说是要去重明山拜。前些年崔范奎不红的时候,都是崔连准陪他先坐飞机再转火车后转大巴,这些年咖位上来了,配了那么些个小助理,一个个都跟着他往重明山跑过,直接从机场租车开到重明山。但就算这么折腾,一年还是要换掉一两个助理——每位辞职的时候都是抱怨:“崔哥,山路十八弯确实开不动了,也不想在庙外面喂蚊子了。”崔连准拍拍他们肩膀,结了劳务费,叮嘱叮嘱不要把自家艺人的怪癖往外说,也就算好聚好散了。
造成崔连准这次全头痛的原因是,崔范奎完全不把他这个经纪人放在眼里,擅自决定接了这个剧本——《淮山》,确实眼光很毒,少年和少年,针锋相对的,但又密不可分的。稍稍演不好砸了刚拿到手的影帝,那就等着被众人嘲吧。崔连准捶了一下方向盘,给新助理打了电话。
在新助理那面充分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气息,“小刘······什么鬼?乌鸦在叫吗?”
“崔哥是布谷······”
“还顺利吗?”
“顺利。”
“你记得看好他,路上下的别磕着绊着,违约金我们赔不起。”
“好嘞,崔哥。”
“行,我先挂了。”
小助理收起了手机,镇上还行,但这山地方太偏,网络堪堪刷到2G,屁都打不开。抬眼打量了一番庙,是个土庙,香火不旺——也可能根本没有人供奉什么。
啧,这种地方许愿若是能实现,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破木门打开,崔范奎走了出来,瞧到他拿着烟要点,斥了一句,“山上动明火,不怕发了山火吗?”
小助理悻悻收了手,跟着崔范奎下了山。
还没下到半山腰,就有人上来了,还是两个,“稀奇,还真有人来这山。”小助理心里想。
两个人影越走越近,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男的穿了T恤,女的穿碎花裙子,样式和花色都是比较早的款式,约摸是镇上或者村里的人。
崔范奎低着头走,像在想心事,那一对男女迎面走过来,男的不喜欢说话,女的一直在讲,“我姑妈想给你找个新的工作,可体面了,坐在大堂那儿收个钱就好,不用说话。”男的没什么反应,女的摇摇他的手臂,“秀彬,行不行嘛?”
崔范奎脚步一滞,抬起头,看面前的人这些年拔高了些个子,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却又不敢认。
崔秀彬抬头也看到了他,“啊啊啊啊”地摆手,很是激动的样子。
小助理傻眼了,怎的还遇到影迷了?
旁边姑娘也认出了崔范奎,“啊!我,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小助理觉得是时候发挥自己真正的用途了,一个闪身挡在崔范奎面前,带上职业假笑,“啊!谢谢你们的喜欢,但我们今天是私人行程,不合影不签名的。”
崔秀彬呆住了,往后缩了缩。崔范奎上前一把把他拽过来。
崔范奎心一横问他:“崔秀彬,还认得我吗?”
崔秀彬乖乖点了点头。
“有在电视上看到我吗?”
崔秀彬伸出手,崔范奎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手上,手心朝上摊开,崔秀彬拿了食指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写。崔范奎看出来,那是个“有”字。
崔范奎又问了些问题,崔秀彬一笔一划地都写在崔范奎的掌心。
小助理急了,“崔老师!傍晚要赶飞机的。”
崔范奎一时想问的太多了,但时间上的确不允许,便着急地问:“秀彬有手机吗?”
崔秀彬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带键盘的那种很老旧的手机,冲崔范奎笑了笑。
崔范奎拿过他的手机把自己的号录了进去,又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示意他往里输号码。
又慌又乱的,小助理在一旁一直轻声催促,不得已崔范奎给崔秀彬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步一回头地被小助理拽走。崔秀彬站在山路上憨憨地笑了。
崔范奎情绪一直有些高亢,在宾馆床上躺着,半条腿耷拉在床边,不停晃着。电话另一头崔连准血压也很高亢:“姑奶奶!你可真是我祖宗!晚上飞机你给我误了?!明早开机你知不知道?!”
崔范奎理亏,但心情好,“哥,别瞎叫。再怎么按性别来说我也是你姑爷爷。”
崔连准被气得快要没气了,想了半天确实没辙——总不能自己开车1332公里去接他吧,于是蔫了吧唧地问道:“明早确定来得及吗?”
“放心吧哥,闹钟订了八九个呢。倒是你,来机场接我别被堵在路上了。”
崔连准气得牙疼,“我看你倒是心情不错。怎么拜佛拜了这么多年终于显灵了今儿个?”
崔范奎轻笑了下,“差不多吧。”
崔连准倒是愣住了,崔范奎少有这种轻快的语气。“那早点休息吧。”末了又恶狠狠补一句,“千万别给我迟到。”
崔范奎这些年不容易,崔连准陪着他爬上来的,全都知道。崔连准又想了想,那自己也挺不容易的哈,于是起身去厨房又拿了一桶杯面奖励自己。
开机仪式挺顺利的,没什么人耍大牌,另一位主演也是近些年来的热点,童星升上来的,基本上是家喻户晓,比崔范奎更有名一些。
姜泰现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尽量绕开那些第一次合作的演员,能避则避。他不想再客套了,今天已经有三个年轻演员冲过来,第一句就是:“姜老师,我好喜欢您的戏,我从小看到大的。”姜泰现今年28岁,想想自己也是可以被叫叔的年纪也就收下了这些称赞。直到组里演配角专业户的那位今年芳龄32的小老兄走过来对他说“姜老师,我从小看您的戏”的时候,姜泰现觉得他受到了重创。
绕了一圈的路,姜泰现遇上了崔范奎,心里正害怕崔范奎也来一句“从小看到大”,没想到崔范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姜泰现松了一口气。
开机仪式之后的酒宴崔范奎是向来不参加的,他窝在公寓里看剧本,越看越觉得找不到感觉。把剧本一丢,有点忐忑地拨了号。
很快接通了,“啊啊?”
“秀彬啊,我是崔范奎。”崔范奎咽了咽口水。
“啊,啊啊啊,啊。”
“等一下,秀彬啊,我问问题,是的话就‘啊’一下,不是的话就‘啊’两下好吗?”
“啊。”崔秀彬马上领会了。
“秀彬是住在镇里了吗?”
“啊。”
“是二马镇吗?”
“啊啊。”
崔范奎想起邻着重明山的镇子,一个一个镇子问,崔秀彬都说不是。
崔范奎提着心问:“秀彬,那天在你旁边的是你女朋友吗?”
“啊啊。”
崔范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秀彬的妻子吗?”
“啊啊。”
崔范奎放心了,“秀彬现在有工作吗?”
“啊。”
崔范奎沉默了一下,问出了最无用的问题,“那,秀彬过的好吗?”
那面却很快回应了:“啊。”
崔范奎心里涌上一股悔意:“崔秀彬,你怨没怨过我?”
“啊啊。”崔秀彬着急了,想要表达更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却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秀彬啊,秀彬你别着急。秀彬会发短信吗?”
崔范奎问完就后悔了,那面沉默了好久,崔范奎赶紧说,“秀彬没关系……”
那头却迟缓地“啊”了一声。
崔范奎小心翼翼地请求:“那秀彬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发短信给我好不好?”
“啊。”
“那我不打扰秀彬了好不好,秀彬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啊。”
“秀彬先挂电话好吗?”
“啊。”然后就是被挂断的忙音。
崔范奎又苦涩又高兴,在地毯上翻滚了好久,思来想去的,一骨碌坐起来给崔秀彬冲了500块的话费。
隔了二十分钟,崔范奎收到了崔秀彬发来的简讯,两个字“谢谢”,后面跟着一些标点符号,看着像乱码,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吧。
崔范奎想了想,回他:“你的话费我包啦。秀彬现在在哪里工作呢?住在哪里呢?条件好吗?……”崔范奎还想要问更多,但觉得这一连串问题像连珠炮,把末尾那些问号全都删了。
崔范奎拿出冰箱里的沙拉,稍稍加热了下,边吃边看剧本。心不在焉地一直往手机那里瞟。
但崔秀彬没有回复,崔范奎埋在被窝里等,但行程跑得确实太累了,凌晨刚过半个多小时,就完完全全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崔连准开门放歌的声音弄醒的:“崔——范——奎!下午你们讨论剧本,给我起!”
崔范奎揉揉眼睛,后知后觉自己昨晚睡了过去,在床上扒拉了半天,最后从地毯上捡起了自己的手机。
崔秀彬的短信已经回过来了:“在无镇,在皮革厂工作,和大家住在一起,*住在宿舍里,吃很好,住好”短信不长,崔范奎却宝贝得不行,立刻把短信拉进收藏里。点开谷歌地图,但那附近找不到叫“无镇”的地方。崔范奎放大了地图一个一个看,在山脚下的二马镇呈对角的地方找到了“芜镇”——想来也是打错了。
想要再回他些什么,发现这条短信是昨晚两点半收到的,脑海里浮现了无良监工压榨苦劳力的画面,脸都冷了下来。
“你们要上夜班吗?不要太辛苦,辛苦的话告诉我。”
那面还是很长时间没有下文。
崔范奎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在保姆车上安心看剧本。
顺剧情和人物关系其实是很痛苦的过程,陈子江和陈子坤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表兄弟,之间对手戏很多不侧重于台词,而多偏重于细微的表情。
一下午对完前几幕,两个人都觉得头昏脑涨,崔范奎索性端了一杯美式咖啡到阳台上吹风。恰好崔秀彬的短信就回了过来:“不上夜班,不辛苦,幸福”
崔范奎觉得像是机器人在和他对话,好笑又可爱,接着问崔秀彬,“吃饭了吗?”
崔范奎把一杯咖啡灌完也没等到回复,就又回去对戏。
一直折腾到深夜,戏才对完了一半。他和姜泰现对很多地方的理解大相径庭,有些时候谁也说不动谁,崔范奎烦得撞墙,在保姆车上终于忍无可忍地对崔连准说:“我后悔了!能不拍了吗?”
崔连准一脚刹车,急停在马路边,崔范奎毫无防备地往前一撞,正准备呲他两句,看到了崔连准幽怨的眼神:“违约金2000万。你有钱,但你这是让哥丢饭碗啊呜呜呜······”说着就装起哭来。
崔范奎一个头两个大:“我开玩笑的,怎么不拍。”
崔连准“哼”了一声,才一踩油门走了。
瘫在公寓床上崔范奎才想起来忘记看短信了,急匆匆去摸手机,果然只有两个字“吃了”。还想回复些什么,但一看都凌晨三点了,怕惊到他睡觉,也就作罢了。
戏对完就进了组,拍摄预计是一个月的时间。姜泰现上完妆换好衣服过来的拿水时候,崔范奎一瞬间晃了神,里面是白色背心,外面是白色衬衫,腿上是黑色麻布裤子,脚上是黑色布鞋。“其实领口和背上再做旧点,有点那种黄色的汗渍会更好。你也别梳这中间开叉的头发了,打什么发蜡,就西瓜头才正常。”崔范奎轻声说。
姜泰现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发型还没做。”
崔范奎尴尬地“哦哦”几声敷衍了过去。
崔范奎演弟弟陈子江,姜泰现演哥哥陈子坤。陈子坤性格沉稳,陈子江是个十足的暴脾气。两兄弟处处形成鲜明的反差。
崔范奎拍戏经常昼夜颠倒的,和崔秀彬的联络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往是崔范奎不联系他,他就不会主动发些什么。拍戏拍进瓶颈阶段,崔范奎和姜泰现都觉得这样不行,和导演要求了一天假去散心。
不远处就有座山,崔范奎准备去散散步,半路上遇到姜泰现,尴尬的同事情谊还是要维持,于是一起上了山。
“其实拿到剧本还不知道角色分配前,我一直认为你比我更适合陈子坤。”姜泰现先开了口。
“为什么这么觉得?”
“沉稳,冷静,这不是你身上带的气质吗?”
崔范奎挑了挑眉,“那你觉得你适合陈子江?”
姜泰现觉得崔范奎可能会错了意,忙解释:“只是觉得我们都不适合——至少看上去。”
“陈子江戾气重,虽说看上去总是和他哥针锋相对,但实际上也只有陈子坤劝得住他。”崔范奎停下脚步来,喘了口气,“没人比我更适合他。”
姜泰现头一次听人这么斩钉截铁的定论,还是下给自己,觉得多说无益,但也不觉得崔范奎是吹嘘自己,毕竟这两周的拍摄看得出,崔范奎有两把刷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专心爬山,很快到了山顶。
姜泰现穿了长袖,这会觉得捂着热,把袖子卷到了肘部。
崔范奎瞥了他一眼,点了点他手上的檀木珠:“你信佛?”
姜泰现摇摇头,“妈妈信这个,从寺庙里求来的。戴着她安心一点。”
崔范奎点点头。
姜泰现问:“你信佛吗?还是基督教?”
崔范奎紧了紧鞋带,“我都不信。”
姜泰现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经:“你好,认识一下,我是无神论者。”
崔范奎被他逗笑了,也递过手去握了握。
最后一场戏是感情的高潮,陈子江即将完成复仇的最后一步,陈子坤在路上拦住了他,大概这样的剧情。
这一场NG了已经十几次,崔范奎吼台词吼得嗓子有点哑,姜泰现那面声泪俱下了许多遍也终于抽泣得开始头晕。导演仍旧是挠着他头上的几根毛,满面愁容地表示:“两位,我们再思考思考,再试试怎么样?”
姜泰现不知道自己的表演错在哪里,台词的感情已经把握很标准了,崔范奎那边单说也没有问题,但两个人合在一起,就像咆哮帝对上了祥林嫂。
最后崔范奎站出来提议,改地点,改台词,改动作,导演同意按他的先试试看。两人都是很优秀的演员,很快进入情绪里,崔范奎演完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温温柔柔的人。
那面刚一卡,导演拍着大腿:“成啦!成啦!恭喜杀青!”
整个剧组也就欢呼起来,场务送了好些东西上来,崔范奎抱了满怀的鲜花。
杀青宴还是要去走走流程的,但崔范奎也走得早,崔连准知道他这脾气,早早在停车场候着。果然开场后40分钟内崔范奎出现在了地下停车场。崔连准倒车出库,导航,一气呵成。
“哥,今晚咱俩去酒吧吧。”崔范奎扯松了领带,甩在旁边椅子上。
崔连准没拒绝他,开到了和自己熟识的一家老板那里,老板熟稔地带他们走了里间的小屋。
“我也好想坐吧台喝一次啊。”崔范奎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有酒给你喝不错了。”
“是挺不错的。”
崔连准知道他是遇到了烦心事,他不说,崔连准也就看着他喝。
崔连准有点心疼,心理上来讲,崔范奎一直缺少一种情感支撑,“后悔过吗?你。”
“后悔什么。”崔范奎清醒得不行。
崔连准是知道崔秀彬这号人物的,当时他也陪崔范奎回过重明山,崔范奎曾经在附近村落和镇上打听过崔秀彬,得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哪里,崔范奎渐渐就放弃了。
崔连准咂了咂橙汁,“不后悔就好。”
崔范奎酒量是真的好,好多杯了,硬是一点没醉。
“其实后悔的。”崔范奎说,“看到姜泰现的样子,留着西瓜头的时候就后悔了。”
崔连准不插话,静静地听。
“这次去我遇到他了。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知道了他住哪儿,在哪儿工作。”崔范奎把杯里的酒喝干净了,“但他这十多天都没有联系我——哥,我是不是已经不应该再掺和进他的人生了。”
崔连准用吸管搅了搅杯底的碎冰,感情的事他从不评价插手。
崔范奎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衬衫上的皱褶,“还是想去见见他。哥,订票吧。”
烈酒的效应在第二日显现了出来,头疼,连着枕后部都是钝钝的痛。崔范奎在飞机上和空姐要了条小毛毯,酝酿睡意。厚重云层下面是阴天,云层上面是刺目的金光,崔范奎把遮光板拉下来,布洛芬分散片起效很快,然后他沉沉睡去。
梦里是崔家村夏日的灼热,晒得田埂也发烫,他赤脚走在上面,一蹦一跳,前面走着只穿了白色背心的崔秀彬,汗透了后面的布料,又不断随热空气蒸发走,崔秀彬外面的衬衫在崔范奎头上盖着。白色衬衫下面是崔范奎热得发红的脸颊,他学崔秀彬家那只土狗的样子,“呼呼”吐着舌头,崔秀彬回过头来看他,眯着一双眼。走到溪流那里,崔秀彬指了指水,示意他下来冲冲脚,崔范奎拿脚尖探了探浅浅的水底,嫌底下石头全是棱角,不肯下去。崔秀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脱了鞋,搁在树荫下面,挽起裤腿,站定在水里,笑着朝他伸手。崔范奎也把手递给他,跨一步,稳稳站在崔秀彬双脚上。流动的溪水带走了大部分热量,崔范奎动起坏心思,低头掬一捧水泼他,崔秀彬被水迷得睁不开眼睛,但怕他摔下去,也不挣扎,牢牢箍住崔范奎的两只手臂。
梦里是崔家村的冬日,崔秀彬从炉灶里给他扒拉红薯,用铁铲子一点点搂出来,外皮烧的焦黑烫手,放了一会还是烫手,崔秀彬不让他碰,拿在手里滚着吹灰,再掰成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崔范奎吃得很急,脸颊上有时会蹭到灰,崔秀彬眯着笑眼替他抹去。
梦里有崔秀彬家那只土狗,喜欢哈巴哈巴朝崔范奎摇尾巴,友好得不像只看家的。后来土狗丢了,崔范奎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那么认人的狗,怎么会跑错门认错主人,其他人说八成是邻村的趁他们出去务农偷着把狗给牵走了煮了吃肉,崔秀彬听了这话,坐在屋里下垂着眼,崔范奎逗他,他也不回应,沉郁了个把月,天天往狗盆子里填食——崔范奎知道他想那条土狗了。
飞机落地的巨大轰鸣吵醒了崔范奎,旁边崔连准终于把时长2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给崔范奎递了一瓶水。崔范奎撩了撩汗湿的刘海,把帽檐压下来,戴好口罩。
崔连准甩着租来的车钥匙,“你开我开?”
崔范奎自觉拉开副驾驶,一眼都没看崔连准,“你开。”
崔连准挑了挑眉,“行,大爷,毕竟是你给我发工资。”定了位就要点火。
崔范奎拦住了他,“定错了,去芜镇。”
崔连准傻了,“芜镇?200多公里呢?这都快到省边上了?走省道和国道?咋连个高速都没有?”
崔范奎扭开水,润润嗓子,很诚恳:“哥,回去就送你你看上的那一系列手工刺绣领带。”
崔连准闭嘴了,“竭诚服务。”
车速很快,路边树影快速掠过去,偶尔超过一两辆那些载满人的乡镇小巴士,崔范奎一直沉默着。
“要不要吃点什么,刚飞机上你一直睡着。”崔连准瞄了眼后视镜,开始变更车道。
“不了。”
崔连准看他不想说话,准备打开车载广播。
崔范奎按住了他的手,“哥,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说过我未成年之前的事。”
崔连准发出“嗯”的鼻音。
高速没建起来,路不好走,崔范奎有足够的时间来讲他想讲的。
崔范奎和崔秀彬祖上应该是同胞,就算传到他们这一代两个人之间依旧带着那么一点血亲的关系,但由于亲缘关系绕了十八弯,崔家村虽然都姓崔,还是各家过各家的安生日子。崔家族谱里祖上是书生,辉煌的时候当过不大不小的官,后来家道中落,举家往重明山这迁,一代不如一代,落魄书生开始种田,到后来本该是书香世家的反倒全是目不识丁的人,但前人的书生气还没变,硬是盖了座祠堂,逢年过节整个村的人都自发来祠堂里供香。后代的人虽说是大字不认得一个,但也知道摊开族谱,拿着书简给外人看:“我们老崔家祖上是出过大人物的。”稀奇的人觉得稀奇,指不定就是以前的皇亲国戚,不屑的人不屑,说来说去还不是个种地的。
崔秀彬的父亲算是村里主事的,大家推他当上了村长,崔父人很好,谁家出事都会帮衬着。崔秀彬是家里的小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崔秀彬算是意外之喜,生下来不知道是先天的还是小时候喂错了什么东西,是个哑的,但从小到大长得白白净净,乖巧,大家都说这是哪里来托生的玉面小娃娃,心疼得紧。
崔范奎从小到大都是村里的小阎王,母亲是远边村庄嫁过来的,生了崔范奎但耐不住穷,给崔范奎留下一块不知真假的玉观音,就和离了,自此也没回来过,听说后来嫁到了镇上。崔范奎的父亲成了酒鬼,村门口小卖部的二锅头,烧刀子成箱往家里搬。他对崔范奎不是不好,也好,新年紧着给崔范奎买衣服,偶尔也嘉奖地摸摸崔范奎的头。耐不住劣质酒精让人昏头,有时候会打崔范奎,崔范奎年纪越大,打得越狠。崔范奎被打但不吭声,站着由他打。
崔范奎从小干的混事不少,脾气也暴躁,人来疯,大家对一个孩子没什么恶意,但崔范奎喜欢恶作剧,总是被他老爹拎着后脖颈挨家挨户道歉。八岁那年尤其看不惯崔秀彬,大冬天的,一个猛子把崔秀彬推进了塘里的淤泥中,崔秀彬是个哑的,唤不来人,自己挣扎着从泥塘里爬出来,回家就生了病。村长火了,问崔秀彬谁干的,他也不肯指认,就是摇头。崔范奎爹想起自家孩子那天回家手上蹭的泥,把他拎去崔秀彬家,在门口就是一顿暴揍,鸡飞狗跳的,左邻右舍的都来看热闹,村长拦不住,倒是崔秀彬推开房门挡在崔范奎面前了。崔秀彬把崔范奎领进屋,让他坐在床沿,崔范奎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咬着牙,活像一条恶犬。崔秀彬拿了过了热水毛巾,蹲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给他擦伤口,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之后,大家都说崔家村小阎王被收服了。也是那一年,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实践义务教育,村里推选名额让孩子们去读书,最后一个名额剩到了崔范奎和崔连准头上,村长心里是想要自己家儿子去的 ,哪怕是个哑的,但他总听得到。崔秀彬看了看崔范奎背在身子后面的手相互绞得通红,对他爹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做了读书的动作,再摇了摇头。
最后是崔范奎去了不远处的二马镇读书,兴头十足,早上起得早趁黑赶路,晚上都是踏着落日才回得来,但他学到了什么也就一笔一划教崔秀彬什么,崔秀彬学的更认真,字体比崔范奎规整许多。十岁的时候,学校老师觉得崔范奎虽然晚上了几年学,但学的还算快,给他跳了级,这样崔范奎也就比正常年龄晚一年小学毕了业。初中在镇上不用考,崔范奎他们这一批村里的孩子还享受着当年的优惠,义务教育不收学费。
崔范奎14岁那年上初中,终于用空余的时间教完了崔秀彬写那本新华字典上所有的汉字和简单的加减乘除。
那天放学刚走到村口,崔秀彬急急跑过来,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后面跟着中年发福的村长,跑出一头汗,“范奎啊,你爸喝多了修屋顶,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村里赤脚医生倒是查出了崔范奎他爸右腿骨折了,但也说不清为什么人不醒,开了几个外敷的草药,眼瞅着人瞳孔就散大了,才急忙往镇医院送。镇医院查出来颅内血肿合并皮下血肿,过了几个小时整个头都肿大了一圈。崔范奎从来没见过自己爹这个样子,一个孩子也不是家里的主心骨,只会像筛子一样抖。村长在那里听医生怎么说,说是要开颅减压,要他们备好钱,崔范奎疯了一样吼:“我有钱!”崔秀彬在一旁抱着他。
后面颅也开了,但人也走了。崔范奎觉得他和这地方最后一点缘分可能也就算尽了。
崔范奎跪在那里烧纸的时候,想劣质酒精真是害人,这几年喝的他爹是手又抖脚又不稳的,居然还给喝出人命来了。崔秀彬陪着他跪着,用手里的树枝翻动着烧的正旺的冥币。
自此崔范奎就是要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了,上次手术和安葬基本掏空了不多的积蓄。大家都很善良,东家一顿,西家一口的,但还是在崔秀彬家多。
崔秀彬那天要带他去重明山,崔范奎很疑惑“去哪儿干嘛?山上没东西。”
崔秀彬晃晃崔范奎的手,在土上写“听说有寺庙”五个字。
崔范奎笑了笑,“你要去拜佛吗?我从来不信这些的。”
崔秀彬摇头,写“给你拜”,又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崔范奎立马懂了这是崔秀彬要帮他祈福,答应了他。
寺庙是找到了,是个土砌的寺庙,很小,一次只能进一个人,木门快要腐烂,里面留了个全是灰的蒲团,神龛里没有佛像——是空的。
崔秀彬气恼地挠了挠头,崔范奎笑了笑,从脖子上把红绳解下来,把那个玉观音正正放在了壁龛中央,崔秀彬去拦他,急但说不出话。
崔范奎要他站在门口,“现在我要开始许愿了,秀彬要保佑我都实现。”
崔范奎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祈祷,回过头发现崔秀彬还站在庙门口,正午的太阳照进逼仄黑暗的小庙宇,崔秀彬置身在热烈的光明中,周身都是光芒。
崔范奎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牵崔秀彬往外走,崔秀彬想要回去拿那块玉观音,崔范奎拦住了他。
崔范奎晃了晃崔秀彬的手,“不要了。我的小小神明他已经在我身边了。”
崔连准听了许久,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玉观音诶,你真就那么扔在那里了?”
崔范奎淡淡“嗯”了一声。
“那之后呢?”
“后来每年崔秀彬都会在大约春天的时候带我上山,其实山上虽然荒凉,大概还是有路人经过的——毕竟第二年再去的时候玉观音就不见了。”
崔范奎升了高中,认识了新同学,一群孩子觉得自己毛长齐了,一起去了市里玩,那时候崔范奎穿的很土,但公司的星探一眼看中了他的脸,要给他递名片,崔范奎回家后思来想去,还是把那个号码存在了自己破的不行的三手小灵通里。
崔范奎已经不再教崔秀彬任何东西了,崔秀彬开始在镇里工厂里上班,有些时候拿工资给崔范奎买本子和笔,有些时候带一些好吃的回家。崔秀彬长得很高了,比崔范奎还要高一头。
崔范奎越发觉得崔秀彬长得好看,看他软软的脸颊,吞一口米饭就鼓起来的小山包,戳一戳觉得可爱。崔范奎把崔秀彬堵在祠堂,说喜欢他,崔秀彬只当他是玩笑,想要推开他,崔范奎凑上来啄了一口崔秀彬,崔秀彬才后知后觉。
崔范奎没觉得这有什么错误的,后来又偷偷摸摸和崔秀彬亲了好几次,几次下来,崔秀彬已经无师自通,会反着把崔范奎抵在墙上了。
崔范奎嘴唇泛着红,问他,“你喜欢我吗?”
崔秀彬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点点头。
崔范奎很满意。
那个电话号码就那样在崔范奎手机里搁了7个月,崔范奎思前想后还是打通了那个星探的电话,大约崔范奎确实是一副明星相,崔范奎说自己赶不到市里,星探反而要主动来镇里见他。
那天除了星探,还有另一个人,前面谈得很顺利,崔范奎很心动,真要签名的时候,崔范奎犹豫了。
那个人看出了他的犹豫,但仍旧向他抛出橄榄枝:“崔小朋友,你想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很看好你。”又是一张名片收入口袋。
崔范奎慢慢走回了村里,一见崔秀彬不管不顾就往他身上扒,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崔秀彬不回话,眼里都是迟疑。
崔范奎闭了眼就往上亲,分开时唾液拉了长长的丝。扭头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崔父。
村里人善良,但他们善良而又迂腐,守孝道女德,同性恋更是见都见不得——可你能怎么办,他们的世界就这么大,祖上的书没写过两个男的可以在一起。
崔父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崔秀彬,崔家的大姐二姐一个都拦不住,从没见过父亲这样暴怒,崔秀彬乖乖挨着,崔范奎往他身上拦着打。
“你们还要不要脸了?恶不恶心?”崔父基本上就重复着这两句话。崔家大姐知道了事情来由,也从没见过受宠的弟弟挨这样的打,对着崔范奎翻了好几个白眼。二姐跪着求他爸别打了,一边偷偷把两个孩子往自己怀里带。
崔父打累了,坐在祠堂的椅子里,神色疲惫,“崔范奎,这些年我们家待你不差,你非要这样祸害秀彬么?”
崔范奎不吭声。
崔父朝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秀彬你就给我在祠堂跪着。”
崔范奎不肯走,崔父气急了,伸手去拖他,崔范奎哭着不肯放手:“秀彬!秀彬!”
崔秀彬也呜呜呜的哭了。
两个人在祠堂跪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一回家崔秀彬就被关在屋里了。
快一周了,崔秀彬都没被放出来,崔父铁了心不要他们见面,崔范奎急了,大半夜去翻人家院子,下来的时候太黑,蹭破了腿,一瘸一拐往崔秀彬屋里摸。崔秀彬没睡着,听到他的动静立马开了门。
“秀彬,有公司要我去做明星。你跟不跟我一起?”
见崔秀彬没反应,他又哀求:“我能养活我们俩。”
崔秀彬摇了摇头,从床垫下取了方巾包着的钱,全部塞在他手里。
崔范奎心凉了一半,说话都带上哭腔:“你不愿意?”
崔秀彬红着眼摇了摇头,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等你”。
崔范奎急了:“你不用等,我们现在就走。”
崔秀彬还是摇头,又写“我不能走”。
崔范奎没再强求,抹了把眼泪,把崔秀彬给他的钱方方正正叠回方巾里,塞进他手里,用力抱了抱崔秀彬,趁着天黑收拾好行李就走了。
“后来,后来你知道了啊。”崔范奎说的口干,灌了一口水。
“知道,不就是19岁高中辍学,然后遇上我这个金牌经纪人吗?挺快的,我们也搭档快十年了。”
崔范奎扭头看他,“你说他怨不怨我?”
崔连准不置可否:“这不你情我愿的事吗?他当初不愿意跟你走的。”
“我越长大越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走。”
“为什么?爱你他怕了?”崔连准挑了挑眉。
“如果当初我爸没死,我现在估计也还在镇里混着。生下来就是这地方的人,崔秀彬他还有父亲和姐姐们,他有牵有挂有责任的,他走了,家里唯一的男丁就没了,还是被另一个男人拐跑的,你知道那种情况剩下他家里人只会被嚼舌根。”崔范奎又补充道,“他活得很有良心。”
崔连准嗤笑,“那他不就等于舍弃了你?”
崔范奎也笑,“我也舍弃了他啊。你混了这么多年社会,还不明白生活里大部分是生活这个道理?都多苦啊。”
崔连准表示赞同。
“你从没说过寺庙里没佛像,那你这些年跑过来干嘛了?”
“就坐在里面,假装和崔秀彬聊天。”
“那搞得一副很虔诚的模样,过来装样子啊?”
“之前我们不是没找到他,我以为他是搬了地方不想躲开我,所以来撞撞运气。”
崔连准哼哼两声:“那你运气真好。”
崔范奎笑开了:“因为我有我的小神明。”
崔连准惊了:“我靠你信邪教啊?”
崔范奎不想再理他。
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芜镇是傍晚,直接去了崔秀彬工作的地方,登了记,跑进他的宿舍。
崔秀彬开门的时候没想到是崔范奎,吃了一惊,很高兴的样子。
崔范奎侧身进去,打量着宿舍,单间,刚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洗脸架。
桌子上开着台灯,放着书,手机和纸笔。
崔范奎凑近了看,发现是当年那本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新华字典,手机上打着字,旁边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全是拼音——他在练习打字。
崔范奎一下子明白为何之前总是隔很久才收到回复——崔秀彬不会拼音,崔范奎只教了他写字。
崔秀彬被撞破了秘密,有点不好意思。
崔范奎坐在他床上,问他,“崔伯伯呢?”
崔秀彬神色黯淡,举着白纸,“前年去世了”
崔范奎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边崔秀彬提笔又开始写,“大姐嫁到了别的镇子,二姐和我在这里”
崔范奎又一次问他:“你要不要和我走?”怕他拒绝太快,又补充,“去B市住几个月好不好?”
崔秀彬这次没有拒绝,崔范奎高兴得几乎快要跳起来。
崔秀彬收拾了行李,崔范奎扒拉扒拉里面,都是些半旧的衣服,要他不要带了。
崔秀彬没坚持,但拿了一个有点厚度信封出来。崔范奎以为是现金,嘱咐他装好。
走到工厂门口,崔连准倚着车嚼口香糖,看到崔范奎牵了一个人出来,大约就是崔秀彬了,很素,很温柔,连嘴唇的轮廓都是温柔的。“是个小玉人啊。”崔连准心里感慨。
崔范奎看到崔连准,举着崔秀彬的手朝他跑过来,得意洋洋的对他说:“崔秀彬!我的小神明。”
好些年没见过这样雀跃的崔范奎,崔连准以哥哥的身份觉得欣慰。
崔范奎打开车门,要崔秀彬坐进去。崔秀彬摇摇头,在纸上写,“先和姐姐说一声”。
崔秀彬的二姐在隔壁厂当绣工,看到崔范奎时,着实吃了一惊,听到崔秀彬要走,并不惊讶,无奈拍拍自家弟弟的脸颊,叮嘱了好一阵。
崔范奎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们家,对二姐的态度也很客气 ,崔二姐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临走的时候很艰难的对崔范奎说:“爸爸他希望秀彬能正常过完一生。”
崔范奎当然知道这隐晦的含义,笑了笑,道了别。
返程路上天气很好,崔范奎靠在崔秀彬肩膀上看太阳,被灼得掉眼泪,崔秀彬卷了袖子去擦。
崔范奎觉得真好,就停在这种时刻多好。
崔秀彬在崔范奎公寓里住着,崔范奎明确向崔连准拒绝了所有行程安排。崔范奎带着崔秀彬把所有东西都置备好了,洗漱台、衣橱里空荡的地方立马被填满了。看着睡在身边的崔秀彬,有时候也感慨这人快30了也依旧是白面一般的皮肤,远好过他用高级护肤品侍弄的皮肤。就这样住了两个多月,有空亲吻,有空崔范奎给他画肖像,干所有想干的事情。
但电影发布会崔范奎不得不去,两个人窝在公寓里,崔范奎戴着耳机看后几天电影发布会的流程本,崔秀彬对着电脑屏幕学手语——崔范奎托崔连准找了份短时的活,在奶茶店工作,那里的店员都是聋哑人,崔秀彬在那里不会显得突兀。崔秀彬在奶茶店学的很快,由于和善的面相很是加好感分,从奶茶店学了简单的奶茶,回来给崔范奎做,家里的不同品质的咖啡豆基本都换成了不同品种的茗茶,冰箱里的啤酒变成牛奶水果和蔬菜。
崔范奎把流程背完,看崔秀彬学手语。一节课30分钟,每天两节课,崔秀彬再练习半个小时,崔范奎有空的时候也会补这些课,每次让崔秀彬写字真的很麻烦。
崔秀彬学完,崔范奎就扑过去了,赖着要他抱,崔秀彬把他抱到客厅,然后去准备晚饭。
崔范奎一边吃着切块削好的水果,一边问他:“那天我们在山上遇到的时候你去干嘛了?”
崔秀彬比划比划,表示去寺庙。
“怎么就那天去了?”
崔秀彬比了几个数字。
“313?”
崔秀彬点点头。
崔范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3月13那天是?”
崔秀彬点点头,继续处理手上的小排骨。
“你每年都在我生日的时候去?”
崔秀彬点点头。
崔范奎从料理台那边绕过来,抱了抱他。
发布会在首都,一来一回要两天,崔范奎叮嘱了好多,又教他学会用视频电话后才走。
第一天,坐飞机加上彩排那些事情,一直到11点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崔范奎怕崔秀彬一直等着不睡,顾不上洗漱先来打电话。
视频电话几乎是一秒接通的,那边是崔秀彬温柔的眼。
“我们秀彬好聪明呐,教一遍就学会了。”
崔秀彬笑得更开心了。
“秀彬今天干了什么?”
崔秀彬在那里比划,上班,做饭,洗澡。
崔秀彬还想问什么,但还不会比划,就拿起白纸写起来,“你今天顺利吗?”
“很顺利,到时候带你看我的首映好吗?——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吗?”
崔秀彬点点头。
崔范奎开始臭屁:“也是,当红小影帝,就我看电影频道都播了好几次我演的电影了。”
崔秀彬笑得很开心,对他一直伸大拇指。
然后就一直闲聊,崔范奎困得很,躺在床上枕着臂弯和他聊,崔秀彬要他把被子盖上,他也乖乖照做。但崔范奎不想先挂断电话,又怕太晚明天崔秀彬去上班太累,纠结着纠结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那边的崔秀彬趴在餐桌上,手撑着下巴,眯眯眼笑得温柔。
崔范奎是被闹铃吵醒的,醒来的时候通话已经被切断了,显示通话了4小时。想着自己爱人后两个半小时都看着自己睡觉,难免也红了脸。
转眼就是12月末了,崔秀彬似乎最近接到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这天崔范奎去料理台倒水喝,听到崔秀彬手机里的女声,反反复复催着他回去结婚(一般乡镇都是先摆酒席后补结婚证),崔秀彬沉默得很,最后“啊”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回身看到崔范奎,崔秀彬有点惊讶。
崔范奎耸了耸肩,“什么时候结婚?”
崔秀彬比划了个数字。
崔范奎心想,真是天杀的黄道吉日,1月3日,和首映会同一天。
又故作镇定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崔秀彬比划,后天。
崔范奎放下水杯上了床,过一会崔秀彬也躺了上来,身体僵直的,不敢碰崔范奎。
崔范奎凑上去把手放在他腰间,“秀彬啊,我就当这些天是偷来的。”
又问他:“崔秀彬,喜欢过我吗?”
崔秀彬点头,用大手包住崔范奎的拳头,攥在他胸口。
“崔秀彬,现在还喜欢我吗?”
崔秀彬又把崔范奎攥成拳头的掌心一点点展开,完全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崔范奎点点头,擦掉了眼角的泪花,亲在他额头,“晚安呐,秀彬啊。”
第二天一早,是崔范奎给崔秀彬收拾的行李,崔秀彬要动手,崔范奎不让。
崔范奎一点一点把那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和衣饰装在行李箱里,整理好又翻开,取了好些出来,红着眼问崔秀彬:“秀彬,这些留给我可以吗?”
崔秀彬点了点头,扭过头去抹眼泪。
从上午收拾到下午,收拾好崔范奎抱了抱崔秀彬,跟他说今晚不回来了,就出门了。
第二天一大早门铃响了,崔秀彬在沙发上惊跳起来开门,开门之后发现是黑脸的崔连准。
崔连准没个好气:“崔范奎让我来送你的。”末了又把一个厚重的红包砸在他身上,“他祝你新婚快乐。”
崔秀彬垂着眼,把红包端端正正留在了餐桌上。
崔连准送完崔秀彬回到家,崔范奎在赖在床上。看他进门,只是抬了抬眼,“送走了?给了吗?”
崔连准一边换鞋一边脱外套,“走了,他不要,给你放桌上了。”
崔范奎苦笑了声,“我就知道。”
崔连准开始抱怨:“我真不明白你们折腾什么呢?小半辈子都折里面了还搞这一出有意思吗?”
“我们一直打直球啊,可你看我们无论谁都没办法到正确的地方。爱是一种感受,爱情是一件事情。我们不走运,爱的时候没能力,有能力的时候是谈不了爱情。”
崔连准快被绕晕,问他:“什么时候滚回你家?”
崔范奎伸了个懒腰,“再过几天。”
崔范奎跨完年过了元旦才推开自家公寓大门,喜庆的红色红包静静躺在餐桌中央。崔范奎没理会,大字躺在床上,看着顶部的吊灯,挂了些琳琅的水晶,印在墙上像是鱼鳞,衣橱门是开的,崔秀彬最后把好多装箱的衣服又一件一件挂回来了,没带走,衣橱还算是满着的,但房间空得吓人。四个月的时间,崔范奎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侧过头看落地窗外的夜景,立交桥上穿梭的轿车像是一连串的小鱼群。崔范奎像溺了水一样大口呼吸,眼泪还是斜斜划过鬓边。 墙角的地毯处掉了个信封,崔范奎想了想似乎是那天带他走时崔秀彬装钱的那个信封,心里骂自己收拾个东西也是丢三落四。
捡起来的时候发现信封是有点厚,但有一半都是空出来的——明显装的不是钱。
崔范奎坐在床上,抖开了信封口,一张张电影票就这么飞出来了。
崔范奎粗略地看了看,大多是不重复的电影,但有些电影的影票有两到三张,这些电影无一例外都是崔范奎参演或者主演的。
崔范奎一张一张捻着看,早些年的票根多是A市的影院,那时候估计镇里是还没建好电影院的,票根泛黄,场次模糊不清,其中有一张破了一角,崔秀彬把它整个用胶带密封得很好。近几年的大部分都是镇电影院的票根,有的不同场次的有两三张,偶尔有些小成本排片少的,还是A市的电影票根。
数一数,整整74张,32部电影——是他入行十年拍的所有上映的电影。
崔范奎坐在74张电影票里,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就这样呆了几十分钟,他抓起手机要给崔秀彬打电话。
他还是要把这次没问的那句话补上:“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崔秀彬,是个女声。
崔范奎以为是他还没过门的妻子,慌张得要挂电话。
那面女声拦住了他:“范奎是吗?我是秀彬的二姐。”
崔范奎以为二姐要说什么不好的话,呼吸都屏住了。
那面女声还是温温和和:“秀彬现在在医院。他睡着了。”那面顿了一下,“他一回来就回绝了结婚。”
崔范奎听到这两句话,血都往脑子里涌,心里想过的绝症全部过了一遍。
颤声问:“病的严重吗?”
那面无奈的笑笑,“跨年那天在我爸坟前跪了一宿,穿的太少,高烧不退过来打针的。”
崔范奎松了一口气,哭腔都带出来了:“傻瓜啊他!”
“就是呀。”姐姐笑的很温柔,“范奎,你们18岁躲在祠堂里接吻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爸爸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哦。”
崔范奎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起来。
“现在是第11年了,如果你们还爱着,姐姐希望你们幸福。”
崔范奎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胡乱擦了两把,“我去接他。让他好好打针。”又小声补充,“谢谢二姐。”
1月3日《淮山》首映,姜泰现等主创都到齐了,姜泰现环顾一圈没发现崔范奎,向崔连准投去疑惑的眼神。
崔连准忙赔笑:“他有私事。”
姜泰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小助理在一旁戳了戳崔连准的大腿:“崔哥,崔老师什么事情啊?”
崔连准咬牙切齿:“请神去了。”
小助理脑回路彻底断路;“啊?”
“闭嘴,看你的电影。”
《淮山》的最后是救赎,陈子江跪在地上,右手的刀刃闪着银光,脸上血和泪混合,陈子坤也跪在地上,眼神宁静,毫无波澜。最后却紧紧相拥。
神肯渡万人脱离苦海,不是因为悲悯,是万物众生,都一样得其爱。
8岁的崔秀彬没有爱万物的能力,但愿意只做崔范奎的小小神明,渡他一辈子。
崔范奎休整了快三个月,才重新开始接剧本。一大早小助理一边整理行程一边和崔连准聊天,“崔哥崔哥,我是不是要先订到A市的机票?”
崔连准摸不着头脑:“最近有去A市的行程?”
“去重明山拜佛呀。”
“不去重明山了,他把他的小神明请回家了。”
小助理惊讶捂嘴嘴:“嚯!上次说的是真的啊!请尊佛要好多钱和资源呢!崔老师真霸气!”
崔连准头疼,卷起报纸敲了小助理一脑壳:“等会你去接崔范奎跑行程,顺便让你见识见识他家那尊神仙。”
又拿起桌上那杯美式咖啡,往自己嘴里灌“以后不用给他带咖啡,他家神仙会做奶茶。”
(注:此时德艺双馨崔老师正八爪鱼式缠在他家小神明身上睡得很没形象。)
竟然被你看光了,去看看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