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少爷,大姐头让您顺道回本家一趟。"
"本家?"
"是,说是有事要和律师商谈。"
听到 Sanada 的话,正在穿西装外套的陆动作突然停滞。回想近期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需要面见律师的情况。与其他黑道组织的大规模冲突向来由大姐头出面处理,而针对企业资金链的操作则交由二姐负责——至今只被分配些周边杂务的陆,本不该有需要律师出面的场合。更何况就连这些杂务,也是在他嚷嚷着"不想干"甚至计划逃去留学时,被那个嗓音阴冷的大姐头威胁"有本事就抱着木盆漂太平洋去",硬塞过来的差事。
"根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这是家族传统"
"我也这样?还以为自己挺透明的"
少爷?Sanada 嗤笑着替陆整理好衣领往外走时,他望着那背影,思绪又像弹力球般乱蹦。也是,要真那么容易被看穿,早被姐姐们揪着后颈做人了。陆对着镜子松开勒死人的领带,第二颗纽扣仍被拧得乱七八糟。他盯着衣柜角落里尘封十三年的立领制服看了半晌,猛地摔上门。
“生日快乐,垈永。”
今天是垈永的三十岁生日。
16
"陆,你该不会连敲门都不会吧?"
"说什么呢?"
"每次都不敲门就破门而入。我就在想,是不是小时候没把你抓起来揍够,现在才养成这种毛病。"
阿姊总爱用温柔的脸说着可怕的话。明明用慵懒的语调说着,却还优雅地跪坐着,往面前茶杯斟茶的陆还是收到了嘲讽的视线。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前田家当家,对陆而言却只是个烦人的姐姐。他本能更怕的反而是二姐——阿姊最多用言语教训,二姐可是真会从背后捅刀子的。陆冒着冷汗喝完滚烫的茶,稍微放松了坐姿。
"所以,找我什么事?律师又是什么情况?"
"有批巨款要经海路运输。得从釜山转运到上海,但在韩国完全没有据点让我很不安,需要和律师谈谈。"
"所以说。"
"所以说,那个。"
"所以你们谈这事的时候为什么非得让我在场?"
陆的眉毛高高挑起。行吧,巨额资金流动嘛。虽然就算快死了也不想掺和这种破事,但既然是 Anego 操盘的倒也合理。据点没了需要找律师确认流程——这些他都懂。都他妈没问题。可为什么老子得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陆毫不掩饰满脸荒唐,Anego 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用毫无波澜的声线往下说。
"你家小妹妹现在可忙得很。"
"不过。"
"意思是让你别在道上混了,滚回本家来。都这个岁数了还像混混一样活着,看着就碍眼。"
哇,居然这样背刺我。陆握着滚烫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横竖都是死——他早知道逃命也有极限,但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突然。其实陆也没打算一辈子在道上收收保护费,在商圈露个脸就完事。只不过现在想彻底抽身罢了。明明没有明确想做的事,却整天盘算着怎么逃跑。因为这一切都令人作呕。
"留学?不错啊。学习没有太晚的路。就算你突然说要去当偶像我也不会拦着——只要你是真的想。"
"都这个年纪了还当什么偶像。不过 Annego 你也觉得我要是当偶像会很合适吧?"
"不想被掐脖子就给我认真听。"
"是——"陆抓挠着眼角偷偷叹了口气。Annego 说得没错。眼看就要三十二岁,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纪,每天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自己确实不堪入目。但凡他有点想做的事,Annego 也不会阻拦。毕竟 Annego 继承了祖父的慧眼和好运,连研究生都毕业的精英妹妹更是以一当百,就算陆另谋出路也不会动摇家族根基。问题只在于——陆根本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陆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干劲。既不是因为高中毕业找不到人生方向,更不是因为垈永的突然消失。呼吸般麻木度日的样子,在垈永离开前后根本毫无区别。只不过未成年时还能用"孩子"的漂亮借口逃避,如今却不得不顶着成年人的头衔。内里仍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走到哪儿却都要被当作大人看待——正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束缚着陆。大人真是奇妙啊。光凭活过的年岁数字,就认定人必须改变。
"大概听明白了。那要见的律师呢?韩国人?"
"嗯。说是今天从机场坐火车过来,你去接一下再回来。"
"说到底就是让我当跑腿的呗,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吵死了。陆终究没忍住,被阿年子扔来的坐垫砸中后无奈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走出房间。说起来也是许久没回本家了,他慢悠悠地踩着大走廊的地板前行。即便天气闷热,木地板透上来的沁凉气息仍让人心情愉悦,嘴角不自觉上扬。真是单纯的人类啊。没走几步,陆突然停下,望着门檐悬挂的风铃,伸手轻轻一碰。叮铃——清冽的声响在耳畔回荡。听着这声音才真切感受到夏日氛围,他闭眼静立时,走近的 Sanada 突然发问。
"少爷,听说您要去接新来的律师。需要我陪同吗?"
"我自己去。"
"那我先备好车。"
陆看着 Sanada 点头告退的背影,脖颈僵硬如铁。本家、门廊的风景、Sanada、绕过正厅回廊就是陆的房间。以及仅隔一条走廊的垈永房间。在垈永消失一周后,所有物品都被清理得不留痕迹。除了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迅速了结这一切。即便等待十三年,该走的人终究不会回来——可陆始终无法摆脱这个念头。才一周啊。在那片被彻底抹去痕迹的空间里,就算垈永想回来,恐怕也找不到任何立足之地了吧。
"真田。"
"是,少爷。"
"…不用了,备车吧。"
所以陆至今都找不到垈永啊。
17
随意搭在车引擎盖上的陆,在烈日下翻飞着衬衫领口。六月份居然全套正装出门。虽然涉及本家事务时他总是西装革履,但初夏的酷暑显然不容小觑——此刻他全身早已没有干爽之处。或许该在能开空调的车里等候,可初次见面的律师怎么可能认出他的车。最终被热浪融化的理智拒绝继续思考,他选择静止不动。没错,这混沌的思绪定是暑气所致。
"您好,前田先生。我是金栽禧。"
垈永迈着利落的步伐从车站走出,才不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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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可真是夏天啊。这闷热劲儿,马上要下暴雨了吧。"
即便旁边传来平淡无奇的话语,仍固执地目视前方的陆,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早该在姐姐非要他去接人的时候就察觉到的。不,或许从提到韩国律师时起,姐姐就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只是陆听到韩国人这个词时没能立刻联想到垈永罢了。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不知为何,在陆心中垈永从来不属于"韩国人"这个范畴。即便至今称呼的名字都是韩文而非日文,陆依然只把垈永当作"自己的人"。
陆的下巴上凝结的汗珠滴落在地,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转身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随着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冷气吹出的凉风,他搓了搓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自从确认垈永拉开副驾驶门上车后,他就再没转过脸,也没回应垈永的话。但垈永似乎毫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没想到来接我的人会是前田先生呢。"
"……"
"还以为会是父亲来。本来还想着终于能坐一次父亲的车了。"
垈永最后那句话终于让陆忍无可忍,粗暴地将车刹停在路边。被这架势吓到的后车鸣着喇叭擦身而过,但陆只是喘着粗气调整呼吸。先前强忍着对"前田先生"这个称呼的不快,此刻又因对方称呼佐成为"父亲"而爆发出更剧烈的怒火。
"父亲?"
"是父亲吧。收留我超过十年了。"
"说什么收留。垈永你要是真把佐那田当父亲,就不会说这种话"
"栽禧。"
"啊?"
"金栽禧哟,我的名字。"
陆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突然脱力,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原来丧失战意是这种感觉。仿佛中暑般,全身开始绵软无力。
陆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垈永此刻只凝视前方的侧脸。原本因婴儿肥略显圆润的脸颊变得棱角分明,脖颈线条更为修长。从小体格就比自己高大的垈永,如今坐姿挺拔也不足为奇。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他平直的肩膀,意外地比学生制服更衬他。十三年光阴突然勒住陆的咽喉。
"找到了亲生父母。或许该说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更准确。虽不是泪眼相认的戏码,但终于明白当年在福利院辗转流离,不过是场与他们意愿无关的阴差阳错。"
"乌龙事件。"
"其实我本名叫栽禧,不是垈永。大概是被转送到福利机构时搞错了。"
栽禧。陆在唇齿间偷偷滚动这个陌生名字。确实比垈永这个名字更易发音且简洁利落。所有字符都能完美转写成片假名,一个不漏且准确无误的名字。可陆还是像嚼了满嘴沙子般皱紧整张脸。明明每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却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名字。
"我只是去了需要我的地方。"
"……"
"我的人生总是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陆僵硬地抚摸着后颈,迎向缓缓转身的垈永那张空洞无物的脸。对,就是这副表情。多年前在学校玄关前只见过一次的,那种干涩无味的神情。以及视线背后某种正在沸腾的东西。即便时光流逝了这么久,陆依然无法看透那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前田先生和我的起点本就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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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车站好近啊。"
"开车来的。"
"我从来没开车来过呢。"
明明不是刻意针对的话,陆却不由自主地反复摩挲着被话里暗刺划得生疼的胸口。这家伙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垈永时而表现得像过去从未存在,时而又突然用陌生口吻提起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事,陆完全捉摸不透这种节奏。原以为他本性如此,却又模糊得难以确认。那些未能相见的光阴,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们共同成长的岁月。
“前田先生不进来吗?”
“我现在不住老家了。”
“也是呢。”
“Anego 在里面。”
陆看着垈永背对自己站在大门前,盯着写有"前田"二字的木制门牌时肩膀垮下的模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想起来,以前也常看见他这样畏缩的样子。在陆完全没预料到的时刻,那个比自己高大的身躯就会突然佝偻着往后退。每次陆都单纯以为垈永只是个害羞胆小的家伙。但此刻才隐约意识到或许并非如此,这认知让他莫名火大。最终陆忍不住推着垈永的后背,跟着他一起踏进了老家门内。
"不是说不进去吗?"
"不想看你变成家门口的地缚灵。"
听到陆气鼓鼓的话,垈永轻笑时后背传来的细微颤动让陆猝不及防。掌心传来的温度与震动太过陌生,他吓得缩回了手。人的后背原本这么温暖吗?那温度仿佛带着实体黏附上来,陆正盯着自己掌心发愣时,不知不觉已走到正在脱鞋的垈永身旁站定。
"住处订在哪里了?"
"住处?"
"在日本期间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垈永将脱下的鞋子整齐摆好,走上走廊时歪头看向陆。见他也不明就里地跟着歪头,垈永又漏出一声轻笑。
"这边。"
"这里?"
"阿年哥让我暂时住在这里。"
"啊?"
陆望着垈永耸了耸肩、熟门熟路走向阿年哥房间的背影,随即仰面躺倒在走廊上。太多事情接踵而至,今天这一天漫长得像过了一个月。正当他眨着眼睛安静平躺时,视野里突然挤进佐田魁梧的身躯,陆的眉心顿时拧了起来。
“您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
"真田。"
"是,少爷。"
"你早就知道了吧?"
真田原本流畅的应答突然中断,陆见状莫名又来了火气,像深呼吸般长长吐了口气。就算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会烦躁,但看到对方选择沉默的模样,反而更让人火大。
"你不觉得委屈吗?突然一个人消失又突然这样出现,不觉得愤怒吗?"
"儿子就是这样的。"
"我就不是。"
"看来我儿子就是那种儿子啊。"
陆被噎得倒抽一口气,瞪向讪笑着的 Sanada,对方说着去备车便转身离开。对着那道宽阔背影,陆砸出石头般冷硬尖锐的话语。
“听说叫栽禧,金栽禧。”
“是这样啊。”
“所以不是 Sanada 的儿子对吧。”
"不管叫什么名字 反正是我儿子没错"
"要真当他是儿子 当初就不会放任不管了"
那些在垈永失踪时都强忍着没说的话终于爆发了。虽然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何况他根本不想收回。或许这些话早就该说了——在垈永失踪那天,在他冒雨寻找结果高烧不退那天。要埋怨就该当时全埋怨完,而不是现在。
明知不该,可一旦开了口的怨气就像脱缰野马收不回来。虽然觉得自己像迟来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般幼稚可笑,但实在控制不住。自从垈永消失后,陆参加完毕业典礼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时,就永远困在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蠢样里,再没长大过。
"不是还活着嘛。"
"啊?"
"这样就够了。"
当满身的汗水都冷却后,连吹进内院的微风都让陆觉得刺骨。他苦笑着紧紧闭上双眼。若不刻意封闭五感中的某一项,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会在体内爆裂开来。
20
"你在这儿干嘛?"
一睁眼就看见从 Anego 房间出来的垈永正俯视着自己,陆慌忙支起上半身。看来刚才似乎打了个盹。见垈永转身要走,陆强撑朦胧睡意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从未见过的敏捷速度让垈永挑起半边眉毛。
"为什么?"
"什么?"
"你不是说再也不住这房子了吗?为什么还跟来?"
"我?"
垈永荒唐的表情让陆慌乱中下意识对我指指点点,结果手指直接戳进了自己鼻孔。"啊!"随着一声凄厉惨叫跌坐在地的陆,连带把受惊的垈永也拽得一同坐下,垈永顺手用拇指顶起了他的额头。
"又没流血,装什么可怜。"
"谁装了?"
"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不过确实没破相。"
"用哪间房?"
垈永游移的视线正逡巡在陆的鼻尖,却突然停滞在那张吐出意外话语的唇畔。暗自享受这种反应的陆顽皮地勾起嘴角。
"前田先生的房间呀。"
"我的房间?"
"听说我住过的房间现在变成仓库了。"
垈永掸了掸裤腿起身,刚迈步就听见陆也跟着站起来。明明以前两人并肩走都绰绰有余的走廊,如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却显得逼仄,陆尴尬地挠了挠后颈。你也和我一样觉得这房子陌生吗?在佐奈田面前滔滔不绝的嘴,对着垈永时却像被缝上线般紧紧抿着,这反差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没走几步就到了房门前,看着犹豫不决的垈永,陆叹了口气。和刚才在门外看门牌时一样,这人像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陆索性伸长手臂越过垈永肩膀推门,这个近乎环抱的姿势让垈永肩线明显僵住,但陆假装没注意,哗啦拉开日式拉门。垈永的脚步声沉沉碾进陆的房间。曾经永远待在房里的是我,站在门外来寻人的是垈永——立场颠倒的微妙感在胸口蔓延。
"进去休息吧,明天我来找你。"
"明天?为什么?"
"垈永不是在这儿嘛。"
"都说了是栽禧啊。"
"早就想说了,这名字跟垈永真的一点都不配。"
垈永抿着嘴一脸欲言又止的倔强模样,陆强忍笑意将头抵在门框上。光是看着他就让整颗心漂浮在不安的安定感中。你居然在我房间里。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奇怪。
"今天先到这里吧。"
"前田先生。"
"还有,生日快乐,垈永。"
"…."
"明天见。"
这次也没等垈永回答的陆迅速拉上推拉门,呼吸变得粗重。这次是故意不想听的。走着瞧。你这次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更不会信。转身走向内院的陆,手碰到了挂在门边的风铃。浸满水汽的风铃与上午不同,此刻寂静无声。
4条评论
居然要等13年...我这就去看续集呜呜
现在才看到这个....简直有趣到疯掉 呜呜
垈永说找到了需要自己的地方这句话让我陷入深思..在此之前他一直试图通过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陆却阻止他这么做 他肯定觉得"原来不需要我啊"..那种无力感?肯定难以言表🥺 很好奇离开前田组后的生活怎样 成长了多少呢
啊哈 居然是 H1!太棒了呜呜 虽然只剩最后一章让人特别遗憾难过,但能期待更多后续故事真的很开心。其实我超想看 Cool Boys 组合的更多故事,总觉得现在才刚拉开序幕呢ㅠㅠ 原本以为消失的原因是逃跑,没想到是去找亲生父母了。不知道是以律师身份主动回归还是被迫回来,但觉得在离开前共处的时光里,一直试图证明自己价值的垈永或许能比从前更坦诚面对感情呢ㅠㅠ 看得超级过瘾!期待下一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