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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能勇志凝视着寸步不退、连呼吸都嫌浪费般伫立着的金垈永,心想这世上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实在太多,而金垈永无疑是其中最甚的那个。明明向来彬彬有礼,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少年,此刻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情绪赤裸,说话时带着近乎笃定的气势。

"从您身上学到的就是我的全部。"反复咀嚼着垈永的话语。你究竟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才能如此断言?又是什么让你如此珍重地珍藏,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其称为全部?勇志突然失语。不知该从何问起,更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份告白。

燥热始终无法平息。勇志无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又缓慢而艰难地吐出。


"我喜欢你,你却无动于衷吗?"

"怎么可能没事...我现在紧张得快要死掉了"


仿佛在印证这句话,垈永每次开口时嘴角都在微微颤抖。眼睛不停地眨动,指尖早已紧紧攥住了衣角。明明努力装作镇定,却根本掩饰不住。反而将所有紧张都暴露无遗。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呢。"


勇志再度失语,垈永那句话就像是在脑海里千挑万选后,最终掏出的最温柔细小的回答。寂静又一次弥漫开来。

但这次垈永没能忍受那沉默太久。嘴唇微微蠕动,手指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移动。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又或是觉得必须再说些什么。踌躇片刻后,垈永终于开口。


"哥。我在这儿。嗯?"


得能勇志的瞳孔随着那逐字逐句编织话语的声音明显颤动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到底想让我怎么接。他喉结滚动着,每次吸气都感觉心脏要撞破胸膛。他自己也清楚,那些情绪正在喉间膨胀发酵。他拼命压抑着,既要维持表情不崩,又要控制呼吸节奏。

金垈永不断偷瞄勇志的反应,犹豫着自己是否要求太多太过自私。可当对方眼神动摇得越厉害,他反而像获得勇气般再度开口。这次声音更轻更小心,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定。


"不打算走对吧?"


勇志抬起头。圆溜溜的瞳仁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眼神像在说别丢下我,刺得他心口发疼。对视片刻后,终究还是先败下阵来闭上了眼睛。


"...嗯。"


垈永听到这话似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勇志沉默了片刻。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离开门把手,转身拖着脚步缓缓走向自己的床铺。窸窣——当身体落在床上的短暂声响,连房间里的空气都随之震颤。勇志屈膝坐在床沿,不自觉地用指尖叩击了几次床角。毫无意义。但这点重复的小动作,总比现在的沉默要好些。

他弓着背尴尬地坐着,垈永像是察觉到什么,也慢慢在自己床边坐下。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之间,恰好隔着一步之遥——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的微妙距离。勇志总觉得身旁垈永投来的视线,莫名带着监视般的压迫感。


"说了不出去。"

"知道啦。看你躺下我就睡。"


垈永的表情仿佛在说,只有确认勇志好好躺下,自己才能安心闭眼。虽然语气如常,但他用从未有过的眼神凝视着勇志。啊、快点。磨蹭什么呢。勇志在垈永的目光里读出了这样的追问。


"这种时候,那很重要吗?"


勇志虽然嘟囔着抱怨,但尾音却泄了力气。比起真正的愤怒,更像是情绪满溢后逃避般的语气。

看着那些对勇志无关紧要的事物,却对金垈永如此重要的模样。勇志总忍不住这样想。能体贴到这种程度,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或许是自己太过冷漠了吧。不,说不定是这孩子太过温柔了。

金垈永总是让人心生疑惑。所以更加难以应对。


"当然重要啊。哥明天不是要首发嘛。平时十二点前必须睡觉的人跑出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每次我回来你都睡得正香呢。"

"...我打呼了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越是棘手反而越让人着迷——勇志含混地笑着咽下了后半句话。训练结束后生怕在宿舍洗澡会吵醒垈永,总是冲完凉才回来,可每次金垈永都早已睡得不省人事。明明没人会抢被子,却总把被角攥得死紧,就算被人扛走都不会醒的熟睡模样。想到这些,他嘴角就不自觉漏出促狭的笑意。


"运动完回来当然会累啊..."


垈永低声嘟囔着。表情像是有些不甘心,又像是难为情。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那副神情活像突然意识到说多错多的小动物。

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勇志不由得失笑。投手丘上可不能用这种表情啊。顶着这张脸投球的话,打者全看穿了。要教他表情管理的念头,像风掠过发梢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行了。总之快睡吧。"


啪嗒啪嗒,垈永用手背拍打着被子嘟囔着,慢吞吞地爬回自己床上。他紧紧抱着枕头。勇志望着这样的垈永,关灯时缓缓开口。


"晚安。"

"...哥也是。"


黑暗中传来又低又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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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我们的关系会如何发展,该用什么名义定义都不重要了。至少勇志是这么想的。既然把想隐藏的感情全都暴露了,就没有遮掩的必要,也无需再逃避。所以勇志变回了原本的模样——那个总把金垈永夹在腋下到处走的得能勇志。不,或许比从前更变本加厉。

最初想隐藏的其实是自己。那些刻意保持距离的心思,那些希望垈永不知道、最好永远别发现的小心思,现在都毫无意义了。反正被看穿了,反正都说出口了,反正都知道了。所以勇志不再小心翼翼。他肆无忌惮地赖在垈永身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一副"随别人怎么说"的架势。

反正勇志宠垈永本来就是常态,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突然恢复常态反而显得反常。训练间隙的队友们频频侧目,偷瞄着黏在一起的勇志和垈永。


"离远点。"

"干嘛。"

"太热了。"


仍是盛夏时节。正午的热浪灼得人喘不过气,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制服被汗水浸透,额前不断沁出细密汗珠。可勇志却浑不在意,反而贴得更近,用指尖轻轻弹了下垈永的帽檐。


"要和我玩接球吗?"

"我要和俊泰哥玩呢。"

"什么?"


不知是没注意到勇志脸上受打击的表情,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垈永边解开制服纽扣边酷酷地转身,戴着棒球手套的身影渐渐远去,只丢下一句:"昨天也和俊泰哥玩了啊,怎么了?"

练习赛开始前,训练才刚拉开帷幕。得能勇志斜靠在休息区一角,目光飘向远方。在外野角落的阳光阴影里,能看到金垈永和 Junta 正在玩传接球。最近他们总是这样形影不离——训练前如此,训练后亦是。这本该是属于勇志的特权。

"为什么又去找 Junta 不跟我练?昨天我们不是都说开了吗?"勇志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死死盯着垈永不断向 Junta 投球的指尖、脸庞和视线轨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或许是那道视线太过灼人。几次偷瞄后,垈永终于朝勇志走来。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前,队服上还沾着尘土。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甩出一句话,衣料摩擦间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


"你在这干嘛呢?"

"我能干嘛。"

"这么明显会被看出来的啊。"


垈永的话让勇志觉得委屈。


"明明是你先背着我和俊泰搞在一起..."

"还不是因为哥。"


这句话让他哑口无言。在勇志一直躲着垈永的这段时间里,垈永的训练搭档从勇志换成俊泰,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谁让哥这些天一直躲着我。"


虽然说得没错...但莫名觉得委屈。嘴角不自觉地往下耷拉。得能勇志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只能赌气似地撅着嘴。那副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冤枉,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不甘。


"不是。我只是..."

"不是什么不是啊。"


金垈永盯着勇志看了片刻,突然向前逼近一步。他将汗湿的刘海往后一捋,简短地开口。


"既然都跟俊泰哥说好要一起练习了,就赶紧拿手套过来啊。别在那儿磨磨蹭蹭的。"


垈永尖着嗓子说完,就像要等勇志拿手套过来似的杵在球员席前。勇志这才莫名翘起嘴角——明明催人快点来,结果还不是乖乖等着自己的模样,莫名有点可爱。

是啊,无论如何。想到垈永最后选择的是自己,勇志的嘴角扬得更明显了。


"嗯。"


简单热身过后,练习赛正式开始。作为首发投手登板的勇志完成规定局数回到休息区,紧接着垈永接过了投手丘。垈永踏上投手板时,钉鞋碾过泥土的声响划破紧绷的空气。他深深吸气,握球的准备动作与平日并无二致。烈日灼烧着球场,投手丘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但今天的捕手不是敏宰,而是初次配合的一年级新生。

向来只与敏宰培养默契的垈永,在陌生捕手面前反复转动着头颅。他确认了两次手套位置。暗号比往常慢了些。这迟疑让垈永睫毛轻颤,球在指尖犹豫不决。视线不断飘向虚空,垂眸看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勇志在休息区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不,应该说是无法移开视线。在他的凝视下,垈永摇了摇头。一次。而后再次接过暗号,保持手套方向不变,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抽出手臂投球。当球扎进捕手手套的闷响传来时,勇志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加油!"从休息区涌向垈永的声浪似乎传到了他耳中。垈永扬起嘴角。望着那个笑容,勇志心想:这家伙。明明说过在投手丘上不要笑。可自己不受控制跟着上扬的唇角出卖了他。只要垈永在笑,勇志就会跟着笑。


"垈永挺厉害啊。"


当最初看似有些动摇的垈永连续拿下两个出局数时,Minje 喝了口水在旁边说道。


"所以说。"

"什么所以说啊?"

"那家伙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


闵宰差点被水呛到。他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未及咽下的水卡在喉咙里,呆呆望着勇志。


"哈?"


闵宰皱眉反问,语气里荒唐多过惊讶。他索性转身直面勇志。起初还以为他讨厌垈永,不知何时又宠起来了。虽然勇志偏爱垈永是整个棒球部公开的秘密,但最近两人似乎闹过矛盾,气氛也微妙得很。啧,八成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俩的关系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

玟宰欲言又止,那些在喉头翻滚的话语让他表情变幻不定。想说的话都堵到了嗓子眼,又怕贸然开口会破坏气氛,只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神色。

玟宰轻叹一声,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有什么好漂亮的。"


面对民宰的提问,勇志脑海中闪过无数理由。垈永漂亮的原因哪能用一个理由概括。漂亮就是漂亮啊。

但这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最后吐出的,是句苍白无力的赞美。


"...不是做得很好嘛。"

"做得好就都可爱?"


比垈永更优秀的、比他更认真的、除了棒球什么都不懂的,民宰见过太多。但勇志眼里,永远只有金垈永。


"你只偏爱金垈永才是问题所在。"

"也夸夸别人啊。"

"...别说了。"


勇志瞟了 Minjae 一眼补充道。局末球员们陆续返回休息区,勇志自然地转过头。最先闯入视线的,是金垈永正摘下帽子走进来,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干嘛?"

"没干嘛。"

"金垈永进来就夸他。"


那家伙进来时只说好话。在勇志的强迫下,民宰低声嘟囔着。


"…该不会是昨天吃错东西了吧?"


珉载叹了口气摇摇头,但还是望着走下来的垈永开口道。


"垈永啊,今天球感不错呢。"

"真的吗?"

"嗯。是假的。"


听到 Minjae 那句话后,垈永露出呆愣的表情,但勇志的脚尖更快地踢中了 Minjae 的小腿。


"我说过只说好话吧,嗯?说过吧。"


勇志撇着嘴嘟囔,厚脸皮地皱起眉头。垈永看着民宰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来,视线从民宰身上移开,转而盯着勇志。


"哥你呢?"

"啊?"

"哥觉得我的球技怎么样?"


勇志短暂移开视线,想起垈永投出的球。指尖颤抖,眼神动摇,最终连心防都彻底崩塌的瞬间。勇志生硬地撒了个谎。


"...挺爽的。"


得能勇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撒了个谎。


"有几手失误了。"


金垈永垂着眼帘说道。语气虽平淡,但短短一句话里仍透着对自己的苛责。


"不,明明都很好的…"


勇志的话里带着微妙的迟疑。强撑笑容掩饰真心,试图温柔表达却笨拙卡壳的语调。垈永静静凝视着他话语的尾音。


"撒谎。"


这是句轻飘飘抛出来的话。看似随意脱口,却直击要害。勇志短暂地移开了视线。

或许他只是想要个坦诚的答案。不是"没关系""做得很好"这种安慰,而是真正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模样。但勇志太清楚——这份坦诚随时可能成为伤人的利刃。

即便如此,垈永还是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即便如此...能这么说...还是很感谢。"


听到这话的勇志莫名更难受了。明明知道不是真心话,可说着感谢的金垈永。怎么能不喜欢这孩子呢。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吗?"


虽然语气不带怀疑,但面对垈永略显尴尬的反问,勇志点了点头。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真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失误也好什么都好,直接扔过来就行。"


说完稍作停顿,又补了一句。


"投不进又怎样,挨骂的是我又不是你。"


他从容得足以承担所有责任,又温柔得近乎异常。"你终究会做好的"——这句话里包含的信任。仿佛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了的笃定。




青波线




受伤的俊泰归队后,其他康复中的选手也陆续回归。原本捉襟见肘的投手调度终于得以喘息。阵容安排变得游刃有余,垈永自然被调往牛棚待命。勇志与俊泰等先发主力稳住阵脚,勇志也因此摆脱了每场都要登板的压力。

青龙旗夺冠后,全国目光瞬间聚焦到昭原高中。包括决赛在内的所有比赛中,昭原高中都展现了均衡实力。作为在全国大赛夺冠而非亚军的队伍,现在再也没人说什么"值得看的选手只剩勇志"这种话了。

但从某个时刻起,垈永的身体状态明显不对劲。明明没有伤病,状态也不差,却开始频频失分。起初以为是更换捕手导致配合生疏,但和敏宰搭档后情况反而更糟。球威下降了——球路末端变得迟钝,球速也慢了。打者们不再上当,击球不断飞向外野。曲球、变速球...垈永会的球种本就不多,现在感觉全被看穿了。


"垈永啊。你现在投球太飘了。"


玟宰慢慢走上投手丘。摘掉捕手面罩的脸上挂着汗珠,用不带玩笑的眼神盯着垈永。垈永深深低下头。沉默着,只调整呼吸不敢抬头。


"我接那个球接得快要死了。嗯?"


敏宰故意掺进玩笑的语气。想着这样或许能让对方心情稍微缓和些。但垈永完全没有笑。


"...对不起。"


简短的道歉。他皱着眉心,死死咬着嘴唇。若是平时的垈永,本该用同样的玩笑回敬敏宰的恶作剧。此刻却连玩笑都接不住,道歉时也不敢抬眼的样子,让敏宰一时语塞。

敏宰重重拍了两下垈永的肩膀。虽然没有眼神接触,但用短促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够了。重新投好就行。"

"...哥。连不是失误的球都被打中,我能怎么办?"

"随便扔吧。"


短暂的沉默流淌。垈永始终没说话,但表情越来越僵硬,仿佛随时会在投手丘上瘫坐下来的模样。

察觉这点的 Minje 装作若无其事地压低声音。


"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吧,算了。"


敏宰语气平淡地说道。话语虽漫不经心,声线里却藏着可依靠的缝隙。不是因为你不行,只是谁都有这种日子——紧接着,意外的话语接踵而至。


"是我没带好节奏。是我没做好击球分析。"


垈永瞪大了眼睛。


"哥,不是这样的..."

"那又怎样。"


玟宰嘴角微微上扬。


"慢慢来。"


明明已经投得很慢了。垈永撅起嘴嘟囔着,却还是因玟宰的话深深吸了口气。就在这个瞬间,勇志的脸突然浮现在他眼前。"直接投啊。投不好挨骂的是我又不是你?"这句话现在反而像咒语般缠住他的脚踝。如果我投不好...学长们就会挨骂吗?教他投球的勇志,带领他的玟宰,不——整个昭原高中棒球队都会。

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毕竟投手丘上还站着垈永,勇志的指定击球手还在那里。敏宰打断节奏后投出的第一球,但就在感觉到这球偏离的瞬间,身体先于意识猛地一颤。"糟了"——这个念头还没消散,下一球已经出手。投球姿势变形了,放球点也晚了半拍。那颗偏离的球划出漂亮弧线越过捕手手套,直飞外野。又被击中。然后又一次。接连不断。

所谓新手的运气。或许至今为止的比赛全都仰仗这份运气。刚开始打棒球才几个月的垈永不断怀疑自己。怀疑会生长。最初只是细微的不安,每投一球,每抬起头的瞬间,就渐渐蔓延覆盖了整个投手丘。每次投出坏球时指尖都在发颤,脑海里一片空白。保送和安打。不断堆积的跑垒员。每当跑者回到本垒,就有新的跑者填满一垒、二垒、三垒。连重复了多少次都记不清了。休息区里甚至没有换投手的动静。直到被拿下大量分数后,这半局才终于结束。

垈永低着头走回了休息区。还没等别人开口,他就先说话了。


"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嘴角勉强上扬的苦笑。明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垈永却强迫自己继续笑着。他不想在这里露出崩溃的样子。


"谁都有这种时候嘛。"

"你..."

"幸好只是练习赛。"


虽然嘴上这么说,垈永却始终无法直视其他人的眼睛。


"今天我再多练习会儿再回去。"


自责的瞬间,仿佛就要承认自己真的不够格。所以垈永选择用增加投球次数来代替倾诉。现在能做的只有投球。投着投着,那些思绪和情绪总有一天会麻木吧。勇志也留下来帮垈永练习。没说什么话。

训练日复一日持续着。第二天,第三天,循环往复。相似的日常不断堆积。投球,再投球。每天结束时指尖火辣辣地疼,每个清晨身体像拖着铅块般艰难爬起。垈永原以为气势和努力就是全部,当这招不灵时,焦躁与不安便不断涌上来。


"明天没有训练,别白跑过来加练。"


最终,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勇志和垈永。特别是你们俩。直接禁止入场。休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懂了吗?"


听了基哲的话,垈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明明只是让他休息,并非责备,却莫名感到畏缩。

没有训练也没有比赛的日子就去上课。教室窗外正是盛夏。在空调下发呆想着——球的旋转数、投球姿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喂,金垈永。"


被过多思绪烧得发胀的脑袋正趴在课桌上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垈永,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听到同学说有人找时,垈永反问是谁?而当那个名字传入耳中,他立刻站了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教室。几个同学斜眼瞥来,但垈永根本无心理会那些视线。他用手挡着可能被压出睡痕的脸,快步走出了教室门。

走廊尽头的窗边,勇志站在那里。穿着校服,戴着眼镜。虽然棒球部成员经常穿着队服上课或训练,但勇志总会在规定时间外认真换上校服。一丝不苟的衬衫配上松松系着的领带——倒也不是第一次见他穿校服的模样。


"戴眼镜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垈永才意识到自己愣住了。眼镜,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戴眼镜。和打棒球时截然不同的模样让他完全无法适应。


"啊,刚才上课时黑板突然看不清了。"


勇志这才恍然般摘下眼镜,若无其事地说道。是镜片起雾了,还是风吹的?垈永没来由地挠了挠后颈。


"今天不是没训练吗?"

"嗯。就随便戴戴。"

"就这?"

"嗯。就这。"


虽然重复着同样的话,但这次他的眼神微微动摇。面对垈永"怎么了、到底什么事"的反复追问,勇志终于坦白了自己的来意。


"你说刚才没好好吃饭。"

"谁啊?"

"Minjae."

"...那家伙说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勇志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句话让垈永的肩膀微微一颤。原以为没人会察觉。明明努力不露痕迹,原来大家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个事实让他莫名羞耻。明明不是什么大事。既不是受伤,也没搞砸什么。只是心绪稍有动摇,却有种被彻底看穿的错觉。就像五脏六腑都被透视般赤裸。

垈永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彻底认输了。不想露出垂头丧气的狼狈相。最终他还是跟着勇志走了出去。像土拨鼠般因痛苦而掘地逃避,实在不符合垈永的性格。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那样系好鞋带站起身——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体面。

小卖部前的餐桌旁,两人相对而坐的间隙里流淌着漫长的沉默。唯有勇志撕开零食包装袋的窸窣声,乘着风在耳畔萦绕。

最终垈永先抬起了头。


"该怎么撑过去?"


勇志将一块零食送入口中咀嚼后,偏头露出困惑的安静表情。


"怎么?"

"哥你从没遇到过瓶颈期吗?要怎么克服瓶颈期啊?"

"...必须克服吗?"


垈永怔怔望着勇志。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啊?"

"就非得赢不可吗?"

"就是...必须赢啊。赢了才能重新来过。"

"有些事注定无法战胜。其实也没必要非赢不可。"


世上总有些无法战胜的事。不是必须战胜,而是本就不可战胜。若盼着它过去,终会有云开雾散那天吧。听到勇志的话,垈永撅着嘴嘟囔道。


"哥你不是也最讨厌输吗。"

"啧,我绝对不会输的。"


不像是逞强的话,而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语气。勇志毫无根据的笃定。可被他这么一说,仿佛事实就该如此。垈永闻言眨了眨眼。


"我凭什么输?我从来没输过。以后也不会输。连想输的念头都没有。"


勇志在短暂的沉默后,向垈永问道。


"你呢。你也不想输吧。"

"嗯..."

"那就撑住。无论如何都要投到最后。"

"要是投不动了呢?"

"那就先下来歇会。反正还能再上去。"

"要是永远都投不动了呢。"


面对垈永拖长尾音的追问,勇志短暂地抿紧了嘴唇。那句话里既没有玩笑,也没有安慰,只是平静地陈述。


"就算一两天投不好球,也不代表你不行吧。"


这句话让正在自我贬低的垈永悄然松开了紧握的判断。听起来不像是结论,倒像一句反问。


"明天...可能会投得更糟。那就后天继续投。直到好起来为止。"


"你明明很擅长这个嘛。"勇志就像在谈论正在吃的糖果有多甜似的,用若无其事又平淡的语气说道。仿佛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必经的过程。只要不停下脚步就好。继续走下去总会变好的。

继续投,一直投下去。勇志这么说道。做你擅长的事。继续坚持,死死撑住,想方设法投出球去。用气势也好,韧性也好,骨气也好,都要撑住。因为那就是金垈永最擅长的事。


"今天投不好只是今天的事。你以后会一直投得很好的。"


那话语像是安慰,却超越了安慰。因为勇志是以知晓垈永必定能做到的口吻说的。不是猜测,不是期待,只是如同陈述事实般自然。

没有怀疑,也没有犹豫。勇志对金垈永怀有绝对的信任——即使此刻球从手中滑脱,下次也定能牢牢抓住。勇志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浸透着不可动摇的笃定。这句话让垈永晃动的脚尖重新在投手丘扎下了根。




垈永开始找回稳定感。虽然仍有摇晃的瞬间,但在踉跄中始终竭力保持重心。无人知晓地,他以自己的节奏缓慢前进着。没有立刻变好,但确实在一点点好转。即便如此。因为还是要投出去。此刻投不好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能投好的。毕竟他不会放弃,也不会逃跑。

当所有人结束训练返回宿舍后。垈永主动留下来整理器材。这次也是因为需要清空大脑。夕阳西斜,操场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怎么你一个人在收拾?"


就在这时。从山坡下走来的勇志悄然靠近停下脚步,不知何时他已换好了全套校服。


"啊,其他人都回宿舍了。"


虽然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勇志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虽然没有说话,眼神却说明了一切。那目光仿佛在质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留下?为什么没人照顾你?就像在说"你一个人在做善后工作吗"。

读懂这个眼神的垈永慌忙摆手。


"孩子们都说没关系,我就主动揽下来了。"

"为什么。"

"...想整理下思绪。"


又来了?每次洗澡时都这样。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事?垈永刚走出低谷没多久,勇志总忍不住在意他究竟在想什么。要是又在钻牛角尖就糟了。毕竟垈永经历的低谷不是身体问题而是心理问题,更让人放心不下。

那颗小脑袋里到底在转什么念头。勇志有太多想问的,但终究没开口。问了也不会老实回答,况且他其实并不真想听答案。只是安静等着垈永整理完思绪。左脚"嗒"地踢开鞋前石子,右脚又"嗒"地拨回来,像颠球般玩着石子传递游戏的勇志,突然听见垈永发问。


"在等我吗?"

"不然我干嘛要在这里。"


虽然语气算不上愉快,但尾音却很柔和。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那句话没有多加解释。反正要一起回宿舍所以等着了吧。垈永点了点头。

垈永换下运动服穿着校服回来,静静站到勇志身旁。勇志沉默着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肩膀将碰未碰的距离,维持在似触非触的暧昧间隙。

回宿舍的路上很自然地停在便利店前。两人沉默地站在冰柜前各自选了冰淇淋。结完账出来,连包装都没拆就握在手里继续走。


"那我开动了。"


垈永低声说道。听到这句话的勇志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抵达宿舍门口,开门进去后,垈永放下背包问道。


"哥。你要先洗澡吗?"

"嗯。等吃完冰淇淋。"


回答时勇志向前迈了一步。垈永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住,最终紧紧抿住嘴唇。两人距离近到能感受彼此的气息。四目相对间,勇志许久未动。像是要确认什么。勇志的视线始终未移开,垈永终究闭上了眼睛。


"在干嘛?"


垈永的睫毛微微颤动。被那句话惊得睁眼时,勇志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呼吸交缠的距离。咬了一口垈永冰淇淋的勇志,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觉得奇怪,又像是感到惊讶。


"连眼睛都闭上了...该不会在期待什么吧?"


句尾带着玩笑般的上扬,可那双眼睛让垈永分不清勇志是认真还是调情。像是要读懂他凝固的表情,勇志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垈永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颊烧得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打破这个局面。他躲开目光低声嘟囔着。


"不是那样的。只是..."


垈永支支吾吾地。他原本期待的是别的。更何况还担心会不会有汗味,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运动完有味道不是很正常吗。这些以前从不在意的事情。垈永却越来越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呢。"

"...啊?"

"都整理好思绪了吗?"

"在想什么?"

"不是说在整理思绪才一个人待着么。"


勇志用看怪人的眼神望向垈永。语气像是在说"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你想得太多了。"

"我吗?"

"嗯。每次洗澡都洗很久...就算夸你做得好。为什么总这么在意?"


话音里微妙地带着点咸涩。你最近该不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吧?本来训练量就增加了...得能勇志嘀咕的声音里明显透着担心。啊,误会了。勇志现在以为我是为棒球的事烦恼呢。金垈永眨了眨眼。正在吃冰淇淋的手无意识地停了下来。但这几天在他脑海里盘旋的念头,根本不是什么球路或滑球角度之类的事。


"不是在想那个啦。"

"所以呢?"

"嗯..."


话语突然哽住。就在垈永纠结该如何回答时,勇志向前逼近了一步。垈永无意识地倒抽了口气,死死咬住下唇。近到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当四目相对的瞬间,垈永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刚才在想什么?"


短暂的犹豫。他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哥呢。"


垈永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勇志并不着急。他表现得像是无论要等多久,都会等到垈永说出下一句话。


"哥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想的吗?"

"...啊?"

"我对哥的想法...那种事...真的不想知道吗?"


问题虽然简单,但垈永的眼神却充满恳切。勇志只说过喜欢,却从未问过垈永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个,不重要吗?"


现在正是该说出口的时机。不说就不会明白,就像勇志对金垈永说的那样。


"不好奇吗。"

"那为什么不问呢。"

"要是我逼着问才勉强说出口,那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不过是被我硬逼出来的吧。"

"我也可以选择硬撑着不说啊。"

"我们之间不就是那种关系嘛。"

"哥哥和我是什么关系?"

"毕竟是前后辈。做不到完全没负担地相处,这点让我很在意。"


勇志能做到的最大体贴。他迎着垈永的目光问道。


"怎么?准备好了?要说了吗?"

"...我不也说过喜欢哥嘛。"


是啊,那时候确实如此。当勇志对垈永说喜欢时,垈永也回答过自己同样喜欢哥哥。


"那不过是想用玩笑话搪塞过去的说辞吧。感觉意义完全不同。现在不一样了吗?"

"...那时候也好,现在也罢。对我来说都是同样的心意。"


迟了半拍才跟上的回应。


"那时候也不是开玩笑说的啊。"


垈永说话时瞳孔微微颤动。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无比清晰——慌乱、惊讶、或许还带着些许恐惧。可这一切都源于对勇志的喜欢。这份心意从来都不是玩笑。


"虽然确实慌了神...但绝对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还没做好说出口的准备。"


垈永与勇志的视线相撞又闪躲,最终再度交汇。告白就在这眼波流转间完成。


"和哥怀着同样的心情...我喜欢哥。"


话音落后,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宿舍里所有声响都戛然而止。垈永的告白声音不大,却沉甸甸的。像是无法撤回的坚定真心。勇志花了数秒才重新找回呼吸。


"本来...想早点说的,没想到突然就变得不敢开口了..."


虽是垈永先开的口,话语里藏着的情绪却不安地流淌。就像因担心搞砸告白而慌忙补充的辩解。难堪与羞赧交织着,让他不断继续说着话。

勇志沉默地逼近,指尖轻扣住垈永的下颌。四目相对间,他极尽克制却又毫无迟疑地靠近。垈永的瞳孔微微颤动,喉结上下滚动。而后——在无需言明的默契里,在未宣之于口的悸动中,垈永突然仰头,让两人的唇瓣相触。所有未出口的思绪,所有滋长蔓延的欲念,都在这个吻里渡给了勇志。

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亲吻。十七岁的初恋,无果的暗恋。往后无数情爱中最初始的那份爱意。金垈永就这样懵懂无知地告白了,全然不知这有多可怕,更不明白自己递出了怎样沉重的感情。

分开后,勇志轻声说道。


"你逃不掉的 懂吗?"

"...知道了。"


勇志的视线向下游移。垈永手中的冰淇淋正缓缓融化,黏稠液体顺着手背流淌,在腕线处凝成水珠。垈永随意用指腹抹去,若无其事地将手指含入口中。

顺着垈永手背滑落的黏腻液体,恍若方才唇齿交缠后的余温。勇志的耳尖烧得通红,沉默地别开视线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十七岁和十八岁来说,这个夏天太过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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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旗预选赛现场。阳光尚未褪去的午后,球场弥漫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气息。休息区内选手们正专注进行最后准备,外野区传来舒缓的热身声响。


"不进去在这儿干嘛?"

"稍等一下"


勇志停下脚步。跟着垈永引导,来到无人休息区入口的阴影处。比赛开始前唯一能独处的间隙。垈永警惕地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怕被人发现的谨慎。然后一言不发地握住勇志的手——准确说,只是轻轻勾住小指。

这是不久前新增的仪式。那天在便利店前不断擦过的手指记忆犹新。垈永犹豫着提出的请求至今鲜活:赛前能不能只勾小指?听到这句话时,勇志爽快地把手递了过去。

勇志的目光自然地落向那个接触点。垈永的小指正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他的手指。极其微小的触碰。无需言语就能传递的心意。


"要抓就全抓住啊。"


你为什么总是...明明棒球场还浸在落日余晖里,这欲言又止的语气真让人来气。可仅仅因为这点微小接触,勇志的耳尖已如晚霞般烧得通红。


"这样就足够了。"


仅凭这点接触面积就足以传递力量。极其微小而轻盈的触碰。但透过这狭小接触面仍能清晰感知。指尖传来的体温。光是勾住小指时,那微小接触面传递的温热就足够。

转瞬即逝的盛夏正午。但场内充斥着欢呼,脚底传来震动,紧绷的沉默中弥漫着凝滞感。连笼罩球场的空气密度都截然不同。垈永踏上投手丘时,在那陌生热浪中再度挺直脊背。滚烫的空气仿佛化作勇志,成为推着他后背继续前进的力量。





没有棒球的周一傍晚六点半,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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