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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胜表


# 柳在民


# 谈判


顺畅的校园生活


决战之日


春假


二年级






吴胜表






吴胜表学习很好。




初中时他从未错过全校第一。但要说吴胜表是那种接受昂贵课外辅导、认真预习复习、每天固定时间学习的模范生,那完全不是。


相反,他一有空就和同学们在走廊打闹被老师训斥,喜欢出去打场篮球,放学后翘掉补习班偷偷跟着哥哥去网吧打游戏,或者和要好的女生们用手机互发消息。


吴胜彪运动好又懂得花钱,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加上长相清爽帅气,初三时身高就已超过180厘米,女生们也对他青睐有加。走在路上曾被星探递过名片,还经常被人问为什么不去当艺人。


吴胜彪虽然自信地认为自己的颜值不输普通偶像,可惜在唱歌跳舞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个子太高导致跳舞时活像手机店开业用的充气人偶,配上和朋友们运动练出的、还带着稚气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比人偶更滑稽。


他偷偷对着镜子念电视剧台词想试试演技,但连自己看着都觉得不行。后来每当被人问要不要当明星时,吴胜彪都干脆回答没兴趣。


即便如此,吴胜彪学习成绩依然出色。因为他确实聪明,高智商意味着强记忆力这话不假——他读一遍的内容基本都能记住。就算整天玩耍,只要考前临时抱佛脚,全校第一总是他的囊中之物。


比如这样。有一次上课时公然开小差被逮个正着。老师把承杓叫起来问东问西,他却佯装记笔记的样子偷瞄空白笔记本,对答如流地蒙混过关。因为早就读过教材内容,就算不听讲这种程度的问题也他妈简单得要死。


“你这小兔崽子还不清醒是吧?等老爹回来有你好看的。多长一岁就疯成这样。”


承杓的哥哥比他大三岁。兄弟俩的母亲在他们年幼时就去世了,哥哥对母亲记忆颇深,承杓却几乎毫无印象。


父亲是远洋金枪鱼捕捞船的船长,离家的日子比在家长得多。每当看见厨房搁板或超市货架上堆满的金枪鱼罐头,承杓就会想起父亲。他靠着这些富含蛋白质、钙质和促进脑细胞发育的 DHA 茁壮成长。


所以对胜表而言,哥哥某种程度上是类似父母的存在。虽然姨妈和姑妈每周会轮流来看望一两次,但终究比不上整天黏在一起的哥哥。


但要说哥哥对胜表是否温柔亲切,听这说话语气像吗?上了大学就自称是二十代完全体成年人,结果更没大没小了。


“这次是我随便应付才搞砸的。毕竟是第一次上高中,适应需要时间很正常。你刚上大学时不也适应得很辛苦嘛。”


“这小崽子竟敢对天一般的哥哥你、你、指手画脚。找死。”


哥哥发火的原因,是升标上了高中后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直线下滑。从未失过全校第一的升标,这次只考了全校第13名。


不过反正只是模拟考嘛,模拟而已?吴升标显得从容不迫。现在只是还没好好用功罢了,只要他下定决心学习,随时都能夺回全校第一的宝座。


“不是说会打起精神吗?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再这样下去高三都要混过去了!”


一个月后,哥哥又喋喋不休起来。第二次模拟考试中,升标考了全校第8名。


当然成绩也不算差。但吴胜表曾是稳坐全校第一宝座的学生,是那种动不动就被校长拍肩膀套近乎的优等生。哥哥同样是学霸出身,学业优秀不输旁人,对弟弟这次意外滑铁卢的成绩显然完全无法理解。


更重要的是吴胜表自己也不愿面对。全校第十名左右的成绩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更何况这次他确实做了所谓的"考前复习",结果却如此惨淡,简直羞愧得想当场打滚。即便如此,他还是装作毫不动摇的样子,不耐烦地回应道。


找到感觉了。下次成绩肯定会真正提升的,别担心。


因为那毕竟只是模拟考。吴胜表还能强装从容——虽然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假淡定罢了。


吴胜标渐渐开始感到不安。因为进入高中后的第二次模拟考试让他明确意识到一件事:在高中如果还像初中时那样只靠天赋吃饭,很可能会死得很惨。


升入高中后吴胜标依然人气很高,但现在他开始礼貌回绝朋友们的玩乐邀约。






去网吧?




不了







零花钱断了




哇 我有钱




爸爸回家了






由于有几个从同一所初中来的家伙到处散播关于胜标父亲多么严厉可怕的传闻(实际上大部分是夸张的),新同学们似乎把胜标的父亲想象成了某种与深海怪物搏斗的浩克般的形象。虽然船长并不会亲自去捕金枪鱼。


虽然爸爸说要回国是骗人的,但听说浩克回家了,孩子们也不再缠着要一起玩了。


吴胜标这次相当认真。经历两次模拟考后,直接影响校内成绩的期中考试迫在眉睫。现在真的不是松懈的时候了,必须想办法让成绩回归正轨。


于是胜标开始前所未有的努力学习。不仅断了和朋友的玩乐,还用"爸爸不让用手机"的借口,暂时推脱了和分班后老同学们的线上聊天。


若是初中时代,这么用功读书肯定会觉得在同学面前丢脸。但高中同学大都是新结交的,就算看到胜标装模作样捧着书本,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虽然总有人凑过来自顾自地高谈阔论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不会故意打扰他学习。


就这样期中考试临近了。






* * *






“哇,吴胜杓太牛了。”


从全校第1名到第50名的排名,都会以大幅海报的形式张贴在走廊上,这是吴胜杓所在学校的方针。甚至在发放个人成绩单之前,就先挂出海报,迫使孩子们不得不去看,这种手段可谓狡猾。虽然能进入全校前50名已是不错的成绩,但那些勉强挤进末尾的学生们,却因觉得这算不上值得炫耀的成绩,反而对此心生厌恶。


当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以大幅海报形式张贴出来的那天,班上同学们都用仰望的目光重新审视胜杓,接连发出赞叹。


吴胜标这次真的非常努力。真正开始备考后才发现,高中学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书上的内容依然容易记忆和理解,练习题也做得得心应手。连那些原本半信半疑的题目大部分都答对了,最终客观地取得了优异成绩。拿到一等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分数完全有资格冲击全校第一。


所以胜标充满信心。他相信自己能重回原本的位置。


“太夸张了吧?成绩怎么突然飙升这么快?传授点秘诀啊。”


“你学习也太厉害了吧。”


尽管新朋友们纷纷送上夹杂着祝贺、羡慕与嫉妒的话语,吴胜表紧绷的面容却始终没有舒展。


身后传来陌生人们的惊叹声。


“又是柳在民?”


“那孩子初中时就一直是全校第一。”


“太棒了。”


承标回头瞥了一眼。其他班级陌生的同学们正惊讶地熟稔念叨着全校第一的名字。


那个名字居然不是自己。整个初中阶段持续独占全校第一的明明也是他。明明那么努力备考。出生以来从未如此拼命准备过……


即便如此,吴承标仍未夺回原位。全校第二——这本是值得所有人称赞的成绩,但此刻对他而言却如同耻辱的象征。


“是哪个家伙?”


向来对他人成绩漠不关心的胜标,第一次对榜单上压过自己名字的家伙产生了好奇。但此刻围观公告栏的人群里似乎并没有那人身影。胜标在4班,而全校第一的班级是2班。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


“啊,柳在民。”


“来看成绩吗?”


当时,公告栏最上方钉着的名字猛地扎进耳朵。对那个名字有反应的并非只有胜标一人。新学期伊始,彼此陌生的孩子们听到全校第一的名字后,纷纷转头去确认那张脸。


“嗯。说是贴墙上了。”


“真羡慕啊。要是我妈知道,肯定想跟你换孩子。”


白皙的脸庞掩不住羞涩,却绽开了明亮的笑容。


胜标微微皱起眉头。真是奇怪的事。那个叫柳在民的家伙只是露出不露齿的微笑,却让人感到异常明亮。是长相开朗的家伙吗?不太清楚。反而看起来性格安静,完全散发着优等生气息的,就是个普通家伙罢了。


总之那家伙抬头确认自己的排名后,露出一个非常细微的、果然如此的眼神。虽然假装谦虚地笑着,但吴胜标看穿了那个眼神。内心觉得自己了不起却装作不是的话,吴胜标可是老手了,当然看得出来。


因为这样,吴胜标盯着柳在民看了太久。柳在民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转头看向胜标。妈的,全校第二直勾勾盯着全校第一看,真是丢脸的情况。胜标赶紧移开视线,但似乎还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胜标猛地摇了摇头。


“喂,走吧。”


“呃呃。”


胜标率先走向教室,原本站在一起的同班同学们也跟着他走了过去。当胜标晃悠悠地离开后,留在原地的几个孩子这才开始小声议论起关于他的事。


“那家伙就是吴胜标吧?”


“搞什么啊。长成那样还学习好,这像话吗?”


“同补习班的孩子说,他只要出门就会被星探递名片。在女生当中也超有人气。”


暂且抛开青春期少年们略微夸大的传言,宰民望着吴胜表消失的方向,很快转过头。和周围朋友简短闲聊几句后,他便办完自己的事回到了教室。


全校第一与第二。即便从未交谈,也注定会记住彼此。在不同教室里,吴胜表想着柳宰民,柳宰民想着吴胜表。


当然,吴胜标思念柳在民的时间要长得多。因为在大多数对决中,败者的情感往往比胜者更为激烈。


时间悄然流逝,之后考试也定期进行。又一次模拟考和期末考试,暑假过后新学期开始,迎来新的第二学期模拟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


每次墙上都会贴出新的大字报,而占据榜首的名字整年都未曾改变。全校第一是柳在民,全校第二是吴胜标。


一阳男高的学生们如今已将这排名如同既定图案般刻入眼中。就连胜标的哥哥和父亲,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弟弟/儿子上高中后只能稳居全校第二的事实,如同呼吸般习以为常。


全校第二也是相当优异的成绩,更何况升标上了高中后学习突然变得很努力,家人们都非常满意。他们并不是那种疯狂逼迫孩子非拿第一不可的监护人。


‘妈的。’


唯一不满意的人,就是全校第二的吴升标。


在吴升标心目中,自己是个学习好、会玩、长得帅、个子高、运动也棒的完美家伙。当然世界很大,比他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但吴升标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虽然爱显摆,但终究是个格局平凡的少年,远没到世界级水准。


他对自己总是无比满意。从未羡慕过其他朋友,带着一种只要下定决心就能做到任何事的自信生活着。


在单行道上遭遇"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战胜的对手"这种陌生情境时,吴昇表正品尝着多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人生中首次尝到的挫败感、屈辱感,以及因嫉妒憎恨他人而生的自卑感……


太荒谬了。这些本该与吴昇表毫无瓜葛的情感。


在民啊,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不辛苦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学习。


某天,吴胜表悄悄站在连接二楼与三楼的楼梯上,俯视着正在走廊交谈的老师和柳宰民。面对为应对全校第一而自然变得格外关怀备至的老师的话语,柳宰民一如往常挂着浅淡而明亮的微笑回应道。


高一两个学期全部结束,仅剩寒假尚未度过。整整一年里,吴胜表从未能在大字报的首位署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年间,吴胜表见缝插针却又近乎偏执地观察着柳宰民。这是理所当然的——柳宰民或许并不真正了解吴胜表,但吴胜表却不得不极度、有时甚至令自己都感到烦躁地在意着柳宰民的存在。


胜标在和孩子们玩耍时,偶尔聊到柳在民的话题,他会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经意间打探消息获取情报。为了不让别人或柳在民本人发现自己对他异常关注的事实,他费尽了心思。


这样了解到的柳在民那家伙,是个和吴胜标截然不同的、模范生般的存在。


倒不是说吴胜标是个混混。但从来没人用"模范生"评价过他。胜标属于那种会察言观色适度做大人禁止之事的、归类起来算普通学生。


不普通的是柳在民。从没人见过柳在民出入网吧、练歌房这类大人明令禁止的场所。他只在学校、补习班和家三点之间往返。


家境也非同寻常。父母都是名牌大学教授,教育热情极高,再加上无论父系还是母系亲戚中都有许多医生、律师之类的所谓"精英",可见天生就聪明过人。自然家境富裕,据说江南地区的知名讲师还会抽空给他做私人辅导。初中时有几个去过柳在民家玩的孩子,都说他家是面积宽敞的豪华公寓,内部装修更是富丽堂皇。


‘都是靠钱堆出来的。怎么拼得过金汤匙?肮脏的世界。’


吴胜标现在已经开始愤世嫉俗地埋怨别人了。像抽烟似的把手里拿着的钢笔夹在指间晃来晃去。


胜标的父亲并不是靠学历谋生的人。但作为远洋渔船船长收入颇丰,经济上从未让家人感到拮据,所以吴胜标至少也算得上银汤匙阶层了。


爸爸也没有否认胜杓哥和胜杓成绩优异是源于外婆家的遗传。他对儿子们的成绩或未来规划并不太关心,总说些宽心话:"男孩子只要四肢健全,总能找到谋生之道。"


如果聪明的妈妈还在身边,现在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她应该能更好地督促我学习吧。胜杓甚至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早已记不清模样的母亲。


总之柳在民是个模范生,而且长相出众。他和吴胜杓是不同类型的美男子。虽然没看过他在学校运动的样子,但体格匀称,身姿挺拔自信。起初觉得他平平无奇,现在想来或许是因自己痛失年级第一的愤怒蒙蔽了判断。


虽不是惊艳的长相,但浅浅一笑就令人如沐春风。他的相貌端正可靠,很容易博得好感。虽然是个书呆子,倒也没有女生敢明目张胆追求,不过据说私下很受欢迎。


钥匙比承表稍小一些。总是整洁不乱、端正地穿着校服,说话内容虽平凡但措辞礼貌温柔,与说话干脆利落的承表相比,偶尔会让人感到有些别扭。说白了就是平凡人的说话方式。


既然家里对学业管理如此严格,运动方面想必也会另作安排。但户外运动似乎完全不参与,皮肤倒是白皙。头发长度适中,留有刘海,是普通的发型,但每次看到时发丝都柔顺有光泽,显得很漂亮。用的应该是好牌子的洗发水。


“用的什么洗发水。转过来。”


做着做着现在满脑子都是杂念。被各种琐事困扰的承表转着转着笔,结果手一滑把笔弄掉了。


啪嗒!


沉重的笔如坠崖般跌落,撞在下一层台阶上发出巨大声响,仿佛要碎裂一般。


咔、咔、啪嗒、骨碌碌……


钢笔恣意弹跳着滚下楼梯,最后在走廊上翻滚。直到那时,原本在寂静走廊闲聊的教师和刘在民的说话声才像是受了惊吓般戛然而止。


瞬间慌神的吴胜标连呼吸都停滞了,扔下钢笔就想快步冲上楼梯。但还没转身就不得不停下——因为那是高中入学时父亲送的刻名钢笔,笔身上刻着他的名字,转两圈就能认出主人是谁。


靠。胜标把脏话咽回肚子里,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步子下楼。站在下面的老师仰头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


“哎呀,胜标啊,这是你的吗?”


“是的,刚才急着下楼不小心掉落了。”


那时柳在民弯下腰。他用白皙整洁的手拿起一支带盖的深蓝色钢笔,直视着胜标递了过去。


“给你。”


“嗯。”


接过钢笔时指尖轻轻相触。胜标心里莫名别扭,不自觉地绷紧了脸。


这里,嗯。那是两人第一次对话。虽然无数次交换过眼神,每逢考试期间也心照不宣地在意对方,但正式向彼此搭话还是头一回。


简短到称不上对话的交流过后,两人仿佛约定好般陷入沉默,老师看着这样的他们笑了。


全校第一第二名站在一起真养眼啊,要好好相处。


好的。


“嗯。”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教师先离开座位后,走廊里尴尬留下的两人这次又进行了简短对话。这次是胜标先开口。


“走了。”


“哦。”


胜标再次逆着楼梯走上来。擦过的指尖微微发痒,像是沾上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手掌,回到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悄悄探头向下望去。柳在民似乎想享受独处时光,正望着窗外露出寂寥的神情。


寒假即将来临。虽然今年考试全部惨败,但升上二年级后绝不能重蹈覆辙。要想重新夺回全校第一,就必须在寒假里真正用功,从二年级第一次考试开始就占据优势。


要专心学习就必须设定目标。目标当然是超越全校第一的柳在民。寒假期间虽有补习课,但那是一月份才开始。这意味着从十二月中旬到月底都不会有机会碰到柳在民。


胜标举起手机,堵住扬声器避免发出拍照声。拉近镜头,拍下了正在眺望窗外的柳在民的面孔。


现在来学校就能见到那家伙,自然燃起了目标意识,但放假期间可不行,所以像这样时不时看看对手的脸来激发胜负欲也是有必要的吧。偷偷拍张脸部照片什么的,也不算太过分的事。


“照片也收得很好嘛。”


侧脸望向远方的样子拍得过分好看。真不爽。胜标短促地嗤笑一声,关掉了照片应用。


比起万年人气王吴胜标,全校第一的人气也不遑多让。独自凝望窗外的柳在民不知不觉间已和凑过来的同学们低声交谈着离开了座位。胜标也继续走上了楼梯。






* * *






高中寒假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短暂假期。


胜标所在的学校从12月底到新年假期约有十天不用上学的寒假,1月第一周就开始补课。虽然时间短暂,但久别重逢的孩子们都兴奋地互相追问对方是怎么度过的。


“你去哪儿玩了?”


“爸爸妈妈太忙了,我就一直待在家里。哎,一个人旅行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啦。”


“我刚从济州岛回来。胜标你呢?”


“我和哥哥去滑了会儿雪板。”


胜标的哥哥从第二学期开始就深深沉迷于大学社团活动,学期结束后经常和社团朋友去滑雪。尝试一次后就彻底爱上了,后来还带着胜标去了几次滑雪场。


虽然从小学习休闲运动的孩子很多,但对于看护人时有时无的胜标兄弟来说并不容易。春天赏花、夏天去海边或水上乐园、冬天滑雪场——这种标准家庭模式在胜标家并不存在。


成年的哥哥像是要发泄积压已久的委屈,整年都在拼命玩乐。看他那玩疯的架势,考试肯定考砸了,却对升漂唠叨着"上了高中成绩下滑",自己的学分绝对闭口不提。


早出生几年有什么了不起。吴升漂虽觉得委屈,还是决定不计较了。反正滑雪场里花的都是哥哥的钱,玩得尽兴就好。


第一次去还挺有意思的。


你穿上滑雪服,别人肯定都以为你是大学生。


“啊,正和哥哥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有几个姐姐过来约我们一起玩。”


“真的?被要号码了?”


“没有,听说是兄弟就直接走了。是兄弟又怎么了?”


“啊,这小子原来到处骗人啊。”


虽然假期很短,但当我一件件回忆期间发生的趣事并咯咯笑时,原本懒得去的学校很快就变得亲切起来。这时有个家伙突然瞪大眼睛,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插话进来。


“对了,我去听特训讲座的补习班里有全校第一名哦。虽然是我妈寒假临时给我报的班。”


“柳在民?”


“嗯。那家伙在补习班真的只学习。在学校好歹还经常和同学聊天呢。”


“是啊,听说柳在民人很好?不摆架子在二班人气也很高。据说请教他问题都会耐心解答。”


吴胜标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这样啊,在孩子们眼里看来是这样的吧。


嘛,模范生、成绩好、听老师话,对主动接近的人也会笑着适当附和。要说善良也确实算得上,至少不是坏家伙。


“补习班上课时他几乎全程不离开座位也不和人说话。想当全校第一就得这样吧,难道不会有压力吗?”


因为是天上界的人,所以不和任何人说话吧。


仔细想想吴胜表也是天上界的人,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这么像人间界呢?


胜表噗嗤笑了。为什么?因为吴胜表是正常人,而柳在民是从骨子里就傲慢的家伙。


装善良也没用,眼神全暴露了。心里只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都在他之下。


柳在民确实偶尔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像只有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实一样,仿佛藏着什么秘密般意味深长的表情。自从发现一次后,即使柳在民像模范生一样微笑,在胜表眼里也总觉得他心怀鬼胎,怎么看都不顺眼。


“我确实是人界来的。我就喜欢随便学学,成绩也随便考考。”


“喂,你更让人火大。”


就在孩子们嬉闹的抱怨声刚响起时,老师咚咚敲着门走了进来。补习班的第一节课开始了。


虽然像开玩笑一样笑着带过,但课程开始后独自一人的承表眉头还是微微皱了起来。听完孩子们的话,他意识到无论寒假多么短暂,光顾着玩耍终究是不对的。


原本打算在那短暂的寒假里只埋头学习,结果阴差阳错跟着哥哥去了几次滑雪场,又和回国的爸爸久违地去了乡下奶奶家和亲戚家……各种琐事接踵而至,二年级的预习几乎没怎么做,时间就这么溜走了。


从今天起必须打起精神了。自己这样疯玩的时候,柳在民肯定是在家和补习班之间往返用功学习吧。


为了坚定意志,他确实盯着手机里柳在民的照片看了好几次。要说在奶奶家也看着那家伙的照片想着"该学习了",会有人相信吗?但这是事实。只不过真正用来学习的时间确实没挤出多少。


经过一年的观察,关于柳在民的传闻全都属实。他似乎毫无压力也没有玩乐的心思,虽然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相处融洽,但当被问及谁与柳在民关系最亲密时,竟无人能笃定作答。大家提及的名字各不相同——"不是某某吗?""不,不是他,是另一个人"——诸如此类。


升标也因与最要好的朋友分到不同高中,在这所学校里没有称得上挚友的人。不过与其说没有朋友,不如说他与所有常混在一起的伙伴都保持着相近的亲近度。没有死党但总有固定玩伴的圈子,和跟谁都泛泛而交还是略有不同。若是后者,校园生活未免太过无趣了。


闲话少说,翻开课本。现在努力还能抓住你们高二的成绩。


是——面对教师千篇一律的警告,众人懒洋洋地应声摊开书本。在这个师生皆对假期补课怨声载道的时刻,唯有凡人界排名第一的吴升标以重整旗鼓的姿态端坐桌前。


新年一月,孩子们又长了一岁。虽然还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但实际上已经是二年级了。等到三月,同班的孩子们、进出的教室也都会再次更换。






* * *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的胜标刚踏进家门就不得不再次出门。


本以为下的是冬雨,可到家时已变成倾盆大雨。刚放下书包,哥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了?”


――我唯一的弟弟啊。


拖长的尾音里黏腻地撒着娇的声音。胜标猛地皱起了脸。


“喝酒了吗?自己过来。”


――没带伞。送到地铁站吧。哥给你零花钱。


“多少钱?”


“一万韩元。”


“用那钱买把伞用不就行了。或者打车过来。”


胜标的零花钱比较宽裕,一万韩元左右轻易动摇不了他。


――我肚子不舒服还头晕。你一个人去万一哥晕倒了怎么办?这种天气晕倒会冻死的。


“那你就别喝啊。晕什么晕,看你说话利索得很,明明好端端的。”


――别这样,出来陪我会儿吧。给你3万韩元。


“啊,不要。”


―5万韩元。


“现在电池剩的不多,别去其他地方,就在车站附近待着。或者直接去前面那家便利店也行。”


这笔钱数额太大,实在难以拒绝。看他那副毫不犹豫掏钱的样子,估计是喝上头了。


或许是天气预报都未料到的冬雨突袭,潮湿的街道显得格外嘈杂。冰冷的空气与呼出的热气相遇形成水雾,刺得鼻尖发酸。穿透雨夜的汽车前灯和路灯的光晕,此刻看来比平日更加清晰而湿润。


那是个冬日街头,人人都匆忙躲避雨雪和寒冷,但在胜标的眼里,被雨水映照得闪闪发亮的夜景倒也不赖。他将折叠伞挂在胳膊上,哼着小曲,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一路向前走着。


嫌麻烦懒得一一回复,但胜标边偷瞄群聊里其他孩子的对话边窃笑着走路时,手机突然黑屏关机了。电池耗得比想象中更快。他正想掏出充电宝,加快脚步刚拐过街角——


“啊!”


砰!胜标和从建筑物里突然冲出的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雨伞和手机同时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唰地滑出老远。那个冒失鬼慌忙向胜标低头致歉。


“对不起。”


“不…我也很抱歉…”


胜标同样慌张地低下了头。而当相撞的人抬起头时,他更加慌乱了。


“呃…”


胜标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从楼里走出来的人正是柳在民。


对方脸上同样写满惊讶。雨仍在下着,柳在民的校服肩膀和本就乌黑的头发被淋得更加湿透。茫然对峙的两人中,先回过神来的是在民。他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雨伞和手机。


这里是他上的补习班吗?胜标抬头望向柳在民冲出来的那栋楼。破旧的建筑连招牌都歪斜挂着,一层的店铺如同倒闭般拉着卷帘门,显得冷清凄凉,楼内也像废弃房屋般空荡阴森,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昂贵升学补习班的地方。


看来确实不是补习班,柳在民匆匆作势要离开。


“吴胜表,抱歉。我补习班时间要来不及了,先走了。”


“啊…嗯。好吧。路上小心。”


柳在民话音刚落就飞奔离去。只剩胜表一人怔怔站在原地,恍惚间仍咀嚼着空气中残留的余音。


如同雨滴坠入池塘泛起涟漪,柳在民的声音也在近处回荡消散。


“吴胜表,对不起。”


柳宰民还是第一次直呼“吴胜表”的名字。


毕竟两人不在同一个班。虽然因为走班制偶尔会同处一间教室,但即便那时也未曾有过长谈。全校师生都看得出他们彼此在意,可两人依然装作互不相识。


吴胜表。当柳宰民的声音清晰地喊出这个名字时,胜表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片刻恍惚后,他才略显笨拙地迟了半拍,抓起雨伞和手机。


和那家伙偶尔会碰上一面,每次见面他总是不停地掉东西。胜标在心里嘀咕着,他的头和肩膀也在这期间被雨水打湿了。


“嗯?”


正想擦拭手机屏幕的胜标眨了眨眼。原本没电关机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胜标用手滑动屏幕翻看了几下,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起来。


“咦?这不是我的东西啊?”


心中再度慌乱,急忙回头张望。又跑了几步,但声称补习班时间紧迫的柳在民早已不见踪影。


‘柳在民的手机原本长这样吗?放假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胜标手里握着一部与自己的手机型号相同、颜色也一模一样的手机。连毫无装饰的透明保护壳都如出一辙,若说一时拿错带走了也毫不奇怪。


尽管歪着头疑惑,承杓还是不断滑动手指在屏幕上四处游走般触碰,以防屏幕熄灭。毕竟一旦黑屏就会要求输入密码或进行人脸识别。在手指忙碌移动的同时,他内心却充满不知所措的情绪。原本要插在自己手机上的充电宝,此刻却接在了柳在民的手机上,这让承杓陷入了短暂的苦恼。


……全校第一名的手机。说实话很好奇。


虽然翻看手机也不可能找到保持全校第一的秘诀,但对手机内容的好奇本就是人之常情。


‘听说他请的都是名师一对一辅导,那些老师的私人号码肯定都存在手机里。高价辅导课会提供专属管理服务,聊天记录应该也都保留着。’


全校第一会跟那些讲师聊些什么呢?听说有名气的人押题特别准。这家伙会不会也和要好的朋友发消息聊天?就算现在学校里没有,小学或初中时总该有个死党吧。胜标胡思乱想着继续往前走。


虽然打听了也没用,但还是好奇。毕竟是吴胜标人生中遇到的唯一劲敌,难免会想知道。


‘但也不能随便看别人手机吧。’


就算是再讨厌的柳在民的东西也...摇摆不定的心还没做出决定,手指正无意识地划动着布满应用图标的主屏幕,突然弹出了一条通知横幅。






***的回复已发布。






“嗯?”


通知窗口上绘制的应用设计颇为奇特。这显然不是包括胜标在内大多数国民使用的聊天应用通知样式。胜标很快在桌面上找到了相同设计风格的图标。


‘是这个吗?柳在民的 SNS 也看到了?’


真是意外。在补习班沉默寡言只顾学习,在学校也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地度日的家伙,居然会玩 SNS。


听说有些人性格使然,比起现实中,在网上与人交谈更自在。这孩子也是这种类型吗?回想起来,初中时也有在学校里安静,但在 SNS 或网络社区里与结识的人相处融洽的孩子。虽然没怎么深入聊过。


胜表忘了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看,出于好奇拿起了手机。他点开收到通知的 SNS 应用,默默盯着屏幕。滑动几下页面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眼睛瞪大了。


“靠,这是什么?”


胜飚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话音末尾微微发颤。他全然忘了自己是去接哥哥的路上,像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般呆立原地,慌忙将手机塞回口袋。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做贼般东张西望后加快了脚步。






# 柳在民






因补习班时间紧迫而手忙脚乱收拾物品的柳在民,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后反而松了口气。要是被吴胜飚撞见时看到屏幕内容可就糟了——幸好关机状态让他无从窥见。


补习班要求全员上交手机,课程结束后才能取回。不过交给讲师的并非这部,而是"对外专用机"。总之回家前都不用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了。


柳在民有两部手机。一部是用于打电话和收发信息的普通手机,另一部是仅在上网时使用的备用机。


教育热情高涨的父母本想给在民买一部没有智能功能、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考生专用手机。但如今这个时代,无论是补习班、家教还是学校老师,都需要通过智能手机通讯软件沟通。小组活动多,许多实践评估也需要多人协作完成,没有智能手机会让校园生活变得困难重重。


因此他得以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智能手机,但父母再三叮嘱不能将手机用于不正经的用途——比如上网、打游戏或和朋友闲聊。即便如此仍不放心,还会突然检查手机使用记录,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民还藏着部备用机。


那部上网用的手机是姐姐换新机后闲置的旧机。在民询问能否拿走时,姐姐爽快答应了。即便姐姐使眼色提醒别告诉父母,他也欣然点头。姐姐是个听到父母说教就皱眉的人,遇到这种事总是站在在民这边。


姐姐在家时,偶尔一起发发牢骚也挺好的。可她大二那年搬出去独立生活后,找到工作就几乎不回家了,渐渐连见面都难。母亲总说要多联系,哪怕在外面见面也好,但事实上她和父亲一样,根本不愿给我们留这样的时间。


“你好。”


“课上得还顺利吗?”


“嗯。”


走出补习班时,车已在等候。这位接送经理小哥负责把我从学校送到补习班,下课后再载我回家。


说是经理,名头虽大却并非24小时贴身辅导升学考试的专业人士,只是提前预约时间帮忙接送的兼职。休学的他打算毕业后备考公务员,说家里帮不上什么忙得先攒钱,除了接送在民还兼着好几份活儿。


下课的孩子里有独自回家的,也有父母来接的,但在民父母选择雇人接送儿子。虽恨不得配专职司机,但夫妻俩都是重体面的人,不愿显得过分溺爱孩子。


“辛苦了,学习很累吧?”


“其他孩子不也都这样嘛。哥你不也是通过学习考上大学的嘛。之前相亲的那位后来怎么样了?”


“啊,你问这个啊。被拒了。我好像为了显得有趣有点用力过猛。你以后在女生面前可别这样。自然点才是最好的。”


“我在女生面前不会夸张的。”


“是是~长得帅的人那样也行啦。”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转动方向盘。虽然只是在接送路上偶遇的关系,没有太多深交的机会,但载敏还是很享受和这位接送司机短暂闲聊的时光。回到家里就得看眼色斟酌言辞,但和他聊天时完全不用在意氛围这种东西。


“再见。”


“嗯,明天见。”


和接送司机道别后,载敏轻叹一声推开门。没有开电视的宽敞房子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但随着载敏的进入很快有了动静。恰好在客厅的母亲第一个迎上了他。


“载民来了吗?”


“嗯。”


他正拿着水杯,似乎刚吞下常吃的止痛药。载民的母亲性格敏感,经常头痛。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妈妈今天头有点疼。想安静待会儿,可以吗?”


“嗯,你还好吗?”


“好吧。”


“父亲呢?”


“在书房。说是今天在补习班考试了。”


“啊,结果明天才出来。”


明明没说过今天要考试,母亲却早已知道。这种时候最讨厌了。宰民点点头,把书包扔在房间后径直走向浴室。今天镜中的自己格外面无表情。冲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客厅冷清得刺骨。


父母都在客厅时氛围最糟,今天谁都不在还算不错。宰民从冰箱抓了瓶矿泉水就匆匆回房。现在能不出房门就尽量不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故意提高嗓门喊道。


“我今天复习完就睡了,晚安。”


即使没什么特别的事,彼此也不说话,但只要想到回家后要和父母共处一室就感到不自在。想着上大学后就能像姐姐一样独自搬出去住吧。


宰民从书包深处掏出藏好的备用手机插上充电器。充电器也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即便有人突然进来也很难发现。


手机充电时,宰民摊开了补习班教材。说要复习功课并非谎言。回家温习当天所学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之后睡前会用备用手机上网10-20分钟。既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又能有效转换心情,是相当不错的每日收尾方式。


完成所有功课后,宰民才拿起手机。此时手机已充满电。他疑惑地歪着头——通常上传新照片后至少会收到三四条评论,今天却异常安静。


“怎么一条通知都没有?”


喃喃自语的宰民察觉到了比 SNS 零通知更重要的异常——锁屏壁纸竟与平日不同。


宰民的手机锁屏本是购机时的默认画面,此刻却浮现出一幅陌生海景。仿佛置身甲板拍摄般,汹涌波涛在茫茫海面上清晰可见。这般景致若在平日定觉壮美,此刻却令他心如坠冰窟。


尝试触摸屏幕解锁,面部识别却毫无反应。转输密码时,手机震颤着弹出「输入错误」的提示。


在民像是不愿相信手机坏了的事实,反复输入着同一个号码,而每次手机都固执地弹出错误提示。他拒绝接受手中之物已非自己手机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


“……”


呆立沉默的在民最终放下手机,匆匆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往常这个时间本该昏昏欲睡,但此刻他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困意。


他急切地在浏览器地址栏输入网址,社交媒体页面跃上屏幕。输入账号密码登录后,在民倒吸了一口凉气。


新消息通知窗口里闪烁着三位数的数字。载民平时不怎么用社交网络互动,就算发了新帖子,收到的通知也基本不超过二十条。这明显是异常状况。






###用户已发布回复。






就在这期间,新回复还在不断涌现。这个原本访客寥寥的社交账号突然堆积这么多通知,只可能是一个原因——肯定是做错什么事被群嘲了。这下麻烦大了。


但载民左思右想,自己根本没发过什么招黑的帖子。今天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硬要说特别之处,无非是下了场雨,还有从废弃建筑出来时和吴胜表撞了个正着。


也就是说…吴胜表和手机被调包了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拜托…该不会真的没看到吧?’


宰民咽了下口水。虽然没敢点开社交软件的提示窗,但为防万一还是检查了带来的(推测是)吴胜表的手机,结果只有几条消息通知,在关机状态下并没有未接来电记录。难道说吴胜表是丢了手机后连找都没找吗?


宰民再次将视线转回笔记本屏幕。作为一阳男子高中全校第一的柳宰民,要说秘密确实有秘密,要说见不得人的事也确实有——那就是他正在运营匿名社交账号这件事。


这个账号最初并非为此而建。它本是为了在家或学校遇到烦闷时,能像写日记一样在此倾吐而开设的,类似一个"竹林中"的树洞账号。


在避开所有必须上传照片、同龄人扎堆、需要实名认证或无法保障匿名的社交平台后,宰民在这个最终选择的 SNS 上,小心翼翼地创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匿名 ID。


他开辟出这片空白空间后,好奇别人会发布什么内容,于是阅读人工智能推荐的文章,或盲目搜索特定词汇浏览陌生人的帖子。人们使用社交媒体的方式千差万别——有人像宰民设想的那样涂鸦、闲聊、当日记本,也有人上传手绘插画或原创小说,更不乏分享美食探店和旅行照片的用户。


阅读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相当有趣。即便抽空上网看小说漫画,至少也要花费几分钟,往往还没开始就放弃了。但社交媒体不同,短暂登录就能看到更新内容,几十秒便能读完一则,实在方便。


真正要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即便已经创建了账号也感到不便。当因为父母而生气时,当学校突然变得枯燥乏味时,当明天又是考试的日子时……


每当这种时候,即便写了几行文字上传,也会莫名厌恶将冲动情绪用文字留存下来,过几天便删除。因此,在民的这个账号创建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内容。


就在这样的在民,偶然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性格的账号,那是在搜索感兴趣主题词汇时发生的巧合。就像为了捕鱼撒下的网中混入了水瓶或鞋子一样,它混杂在普通的搜索结果之间。


遮住脸拍摄的刺激照片,以及照片主人公与不特定多数人交流的各种淫秽猥亵对话充斥着的陌生人的空间。


当时他吓得立刻关掉了手机,但那个账号的画面却在宰民脑海中挥之不去。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最终他像对父母撒谎时那样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第一次往空荡荡的账号上传了自己的照片。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印象如此深刻。或许是因为那些露骨的照片,或许是因为人们留下的粗鄙留言,或许是因为家里讳莫如性的禁忌话题在这里毫无过滤地肆意流淌,又或许是因为这种背叛重要之物的战栗感……


无论原因为何,柳宰民终究犯下了不为人知的过错。


宰民强压颤抖的心点击通知图标。补习班期间堆积的消息哗啦啦地弹了出来。






这狗崽子今天又在那儿装逼摆谱,这算啥玩意儿?




* * *




老子能帮你摆平这破事儿,咋的还不领情?




* * *




光摸胸就骚成这样,真不搞点更刺激的?就一次嘛






这是那种典型的跑题评论。起初完全不知所云,如今已能熟练解读其中蕴含的隐喻与荤腥玩笑。


评论区上方的最新帖子是载民去补习班前上传的照片和简短文字。照片中校服衬衫前襟完全敞开,两侧乳头清晰可见。当然构图刻意裁掉了脸部。照片下方附言的句子十分简洁。






因为想起 XXX 说过想看雨天照片就拍了。这是在商业大厦天台拍的。天气太冷没法全脱。






以前有人留言请求过"请在下雨天进行户外裸露拍摄"。每次载民发照片时都会来友好评论的正是这位。今天正好下雨,去补习班前也有点空闲时间。


如今见识过不少提这类要求的账号,我很清楚雨天户外拍摄的订单背后期待着什么照片。但不可能淋得湿漉漉地去补习班,真正的街头拍摄又太危险所以不接。


所以人们只是进入废弃建筑的屋顶,适当拍些刺激的照片上传。说实话,那些照片也不算多露骨。学校里运动的孩子们热了也会经常脱掉上衣,而载民上传的甚至不是全裸的照片。


“啊….”


载民叹息着滚动鼠标滚轮。人们留下的评论下都附有回复。


载民只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文字和照片,并不回复所有评论。他经常懒得理会那些麻烦的留言,因此也常有人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回复。


但今天却不同。






妈的这狗崽子今天又在装贵?就这?




└看来是个穷鬼吧 根本不卖给你




* * *




└我在国企上班年薪5000万(笑)你发这种照片背地里谈条件吧?




* * *




└10亿以下免谈 穷鬼






乳头都硬了 哥哥给你吸吸要不要?




└对变态玩法倒是兴致勃勃




* * *




└喜欢玩拍打?哥哥打你屁股好不好?




* * *




从正面颜面直踢100下 我认了






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其实50多岁了…偷穿儿子的校服出来散步…




* * *




开玩笑吧 50代的皮肤能这么光滑吗哈哈哈




* * *




└过滤白痴






只是露了胸就超级性感 真的不约吗?就一次嘛




└嗯嗯 你的胸是五花肉




* * *




└跟我约一次就会想继续约的~哈哈哈






平时只要一上传照片,就会有人缠着要见面。他无视那些无厘头的调侃评论,简短地附上文字并上传了照片。那是一张勃起的生殖器照片。


(据推测)吴胜表并未对那张照片多做说明。只是上传了一个无限循环的 GIF 动图作为回复,画面中有人用菜刀切香肠的场景,不知从何处找来。见此,原本说要下线的那个男人也不再留言了。


在民滑动屏幕,看到下方堆积如山的回复时脸色瞬间煞白。他拧开矿泉水瓶盖,连杯子都不用就直接灌了下去。


通知栏爆炸的原因正是这个。收到嘲讽回复的人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纷纷愤怒回击,而占据在民账号的不速之客又一一回复戏弄他们。


真的是吴胜表吗?


除了他之外实在想不出别人了,那个吴胜表是真的吗?


还在发懵的宰民摇了摇头,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最先要做的事是什么?正慌张地盯着显示器看时,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是!”


不知不觉声音变大了。门无声地打开,宰民的父亲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过来看看……这个点你还开着电脑?”


“有网课需要确认一下。”


父亲踱步走到在民的书桌旁。直到确认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确实显示着课程画面,他才像鼓励似地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睡前看电脑或手机屏幕会睡不好。赶紧关了睡觉。”


“好的,现在准备关掉了。”


在宰民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后,他才终于走出房间。


直到确认父亲脚步声在门外远去,宰民才长舒一口气。怦怦直跳的胸膛几乎要炸裂。说实话欺骗父母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但随之而来的不安却无法避免。


宰民放下手机窗帘,重新点亮 SNS 界面。疑似吴胜杓的喷子似乎不知疲倦,仍在戏弄着评论区争吵的人们。


“真是疯了。”


父亲突然的出现反而让柳在民恢复了平静,他立刻做了该做的事。进入账户设置更改密码,然后点击了账户删除请求按钮。这样一来,初步的证据应该就会消失了。


‘明天去学校该怎么办?要先跟吴胜彪搭话吗?不,吴胜彪会先装作认识我吗?’


万一手机不是和吴胜彪调换的,那可能就真是做贼心虚了。虽然目前除了吴胜彪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能性,但终究还是有极小的概率可能是别人。


但如果真的是吴胜表怎么办?


…不管怎样。首先只能坚称这不是我的账号。


因为是初始化的公共账号,既没有号码也没有实名。匿名账号里没有一件私人物品或露脸的照片,上传的照片也会在完成后立即删除,连存储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就算被抓到,吴胜表也束手无策。


一想到他,立刻浮现在脑海的是昨晚那张呆滞的脸。'你为什么从那里跑出来?'仿佛这样质问般瞪大的双眼。在学校从未见过的表情。


个子高、长得帅、成绩好、性格佳,是全校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如果说柳在民是"全校第一",那么吴胜表就是吴胜表本身——这个名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我知道那个优秀的吴胜表和我共处一室时,总会不经意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听说他初中时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现在每次考试排名都被我压过一头,难怪会暗自恼火。就算他不明说,这点心思我也心知肚明。


本来就看我不顺眼,要是知道这件事的话......


在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努力让自己放宽心,却始终难以入眠。






* * *






几乎熬了个通宵,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


这种日子一整天都很难集中精神,真是糟糕透了。还没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在民啊,还在睡吗?”


“已经起来了。”


因为昨晚辗转难眠,今早比平时多睡了一会儿。当我匆忙拉开房门时,母亲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


爸妈都很忙。就算你自己醒不来,被叫醒后也该马上起床。


对不起。


爸爸先出门了。妈妈今天聚会地点远,现在也该出发了。


“好的,路上小心。”


“昨天明明说过会早点出门的,看来是忘了。别迟到,早点回来。”


母亲略带不满地扫了一眼只是点头不语的宰民,随后走出了家门。


整夜苦思也无济于事,至少该好好睡一觉的。宰民懊悔着昨晚的辗转反侧,迅速洗漱穿衣。同时打开笔记本检查账户——屏幕上只显示着“账户不存在”的简短提示,照片、评论,一切荡然无存。夜间的注销申请显然已获批准。


它更像是一种情感垃圾桶,并非我特别用心经营的专属空间。但毕竟运营了一年多的账号就这样被不由分说地整个清空,心情实在算不上愉快。


在宰民玄关穿鞋的间隙,清早就来上班的家政阿姨走过来送别。这位阿姨在频繁更换帮佣的家里罕见地工作了两年多,对宰民而言,她比父母更让人感到自在。


“我出门了。”


“家里做的饭一天就吃一顿,连早饭都不好好吃怎么行?这个带上在学校吃吧。”


“不用了。昨天没怎么睡好,没什么胃口。谢谢您,阿姨。”


“熬夜学习所以没睡吗?教授还特意嘱咐早上要让你好好吃饭再出门呢…”


“别担心。我会说吃得很好然后去上学的。”


见她笑着回应,阿姨也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宰民打完招呼走出家门,玄关刚关上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


第一次觉得走进校门竟如此令人紧张。


宰民几乎从不缺席或迟到,也未曾因着装不规范这类小过失挨过训斥。在校门前像罪人般踌躇不前的经历更是从未有过。


“柳宰民,在干嘛呢?”


有人拍了拍正在校门口犹豫的宰民肩膀。回头一看,是同班的几个同学正呵着白气站在那里。


“呃,就那样吧。”


“对你来说有点晚了吧?天冷快走吧。进教室总比待在外面强。”


宰民点点头,混在孩子们中间挪动脚步。虽不是特别亲近的朋友,他们也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但人数一多,莫名有种有了同伴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错觉,若此刻并肩而行的同班同学发现他的秘密账号,显然会第一个用看肮脏垃圾般的眼神对待宰民。不过这个秘密永远不可能曝光。


走进走廊,上到一年级教室所在的楼层。刚踏上楼梯,就听到孩子们活泼的声音。


“听说吴胜表把手机弄丢了?”


“难怪昨天消息都没读完就不回了。”


在民不自觉地突然停下脚步。一起走的同学们纷纷回头看他。


“柳在玟,你怎么了?”


当“柳在玟”的名字被叫到时,走廊那头正和朋友闲聊的吴胜表迅速将目光投向了在玟的方向。


视线交汇只有短短一瞬。吴胜表用介于面无表情和微笑之间的神情直直盯着在玟,随即转过头去。另一个孩子向他问道。


“电话打过了吗?”


“还没找到。明明刚才还在我手上的,电池就没电了。就算打了也不会接吧。”


“说不定已经充好电了,试试看吧。要是真找不到可怎么办啊。”


“找不到就买新款呗。反正也用很久了,合约也到期了,丢了也没关系。手机里又没什么别人不能看的东西。”


宰民和2班的孩子们从正在聊天的吴胜表一群人身边走过。“别人不能看的东西”。说这话时,吴胜表又瞥了宰民一眼。宰民暗暗咬紧了牙关。


假装不知道吧。


既然说丢了也无所谓,那就没必要特意在这边找了。只要吴胜表不先装作知情,在民也没打算刻意表露什么。


但坐回座位的在民又改变了主意。或许在递还手机时自然搭话会更好。


如果吴胜表已经看到那个账号,又像刚才那样用审视的眼神说出"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东西"之类的话,拖延时间也只是他一个人干着急吧?比起纠结无解的问题,此刻头痛更甚。经常因头痛吃止痛药的妈妈,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


“柳在民,喂,柳在民!”


把从早上起就陷入复杂烦恼的在民拉出来的,是同班同学。


“嗯?”


“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关系。怎么了?”


“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题能给我看看吗?”


“嗯,稍等。”


若是往常,书本早该堆满书桌,但宰民这才开始整理。站在一旁的孩子又问道。


“真的不疼吗?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早上吃的东西好像有点不消化。来,给你。”


“呀,谢啦。有你在我们班真好。”


通常成绩好的孩子都不愿分享自己的成果,但总有人夸柳在民性格好。不过他自己并不觉得性格有什么特别,只是认为没必要对借出假期补习作业这种事斤斤计较——反正那些借作业抄的同学也动摇不了柳在民的地位。


“慢慢看然后给我。”


“嗯,马上给你!”


在民望着那个拿着我的笔记本走回座位的孩子,迟了一会儿才开始整理书桌。到校后把书拿出来坐着,心情反而比在家时更平静,但今天不行。在吴胜标的事情解决之前,心情会一直烦躁不安。


“你不吃饭吗?”


“嗯,今天我想跳过。”


“柳在民今天说身体不舒服。”


到了吃饭时间,在民也只是坐在位置上不动,几个孩子过来问候他。早上就吃得马马虎虎地来上学,到了午餐时间,在民依然情绪低落。


在民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小卖部。虽然没有食欲,但想到如果连午饭都跳过的话,下午上课时肚子会饿得无法集中精神,便打算买盒巧克力牛奶喝。


虽然大部分学生都在食堂用餐,但也有不少孩子会来小卖部买面包或泡面解决午餐。如今很多学校已取消小卖部,但一阳男高仍保留着。假期期间仅午休时段开放一小时。这家由校办合作社经营的小卖部,售卖着普通超市便利店没有的环保品牌零食。


“小卖部的红豆包难吃死了。”


“嘴上这么说,不还是吃得挺香。”


将孩子们的闲聊抛在脑后,宰民选了款只有在小卖部才能买到的环保品牌巧克力奶走向收银台。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正站在他前面排队。


“六百韩元。不吃食堂吗?”


“嗯,今天就只喝牛奶吧。”


今天小卖部的值班员恰好是和宰民同班的同学。宰民漫不经心地付了牛奶钱转身要走,却像早晨那样又一次突然愣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与小卖部门口进来的人四目相对了。正是那个今天不知为何频频碰见的家伙——吴胜表。


吴胜标这次又短暂地看了在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货架。他浏览着摆放整齐的面包,最后选了一个夹着整根长香肠的面包,拿到收银台询问。


“这个多少钱?”


“面包都是一千韩元。”


胜标正要走向收银台时,同行的孩子似乎很纠结,发出苦恼的呻吟声。


“啊,我要不要也买个面包呢?不过要是连面包都买的话,待会儿去网吧的钱可能就不够了……”


“吃吧,我请你。”


吴胜标的朋友兴奋地选了面包,一起放到收银台上。在民不知为何迟迟没离开小卖部,手里拿着牛奶站在原地。这时胜标已经撕开塑料包装,对着面包上凸起的香肠“啊呜”咬了一大口。


在民垂下视线。荒谬的是,他突然想起(虽然只是推测但几乎能确定)昨天胜标在那条变态评论里附带的香肠切片动图。明明觉得还是离开小卖部比较好,却又担心胜标会不会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脚步迟迟迈不开。这时站在胜标旁边接连撕开面包包装袋的孩子开口了。


“便利店其他面包不清楚,但香肠面包真的很好吃。”


“听说网上偶尔会有人发帖说想买我们便利店的面包。”


“没错,据说还挺有名的。”


“哎,你也玩 SNS 之类的吗?”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宰民差点失手掉落手中的牛奶。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的宰民的心情,毫不知情的吴胜表的朋友天真地回答了问题。


“以前偶尔会做,上了高中后几乎不做了。进了男高确实挺没意思的吧?你为啥不做?你要是发帖的话,评论肯定会爆的吧。”


“我以前也做过。现在嫌麻烦就不弄了。不过看别人玩着玩着,就好奇这玩意儿真有那么有意思吗。”


“别人是谁?”


“啊,有的。就是那种人。”


听着两人的对话,宰民反而冷静下来。他平静地拆开牛奶盒口插入吸管,滋滋地吸着据说因有机原乳含量高而更加美味的巧克力奶,给大脑补充糖分。在此期间,吴胜表和朋友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手机呢?还没打电话找过吗?”


“不知道。捡到的人如果想还自然会还回来。”


“真是太平无事啊。”


“我哥喝酒后也丢过钱包,幸好捡到的人交到了派出所,最后找回来了。”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整盒巧克力牛奶的宰民,此刻在脑海中剔除了此前为吴胜表姓名前冠以的“疑似”二字,将种种可能性尽数考量。


‘这是在暗示让我先开口啊。’


吴胜标。光听名字可能一时想不起是谁,但只要加上"四班那个高个子帅哥"、"踢足球很厉害的家伙"、"打篮球超强的"、"差点当上明星的那个"之类的描述,大家都会恍然大悟"啊,是他"——他就是这么个风云人物。


嗯,我也知道。老子帅炸了。当吴胜标额头上那股嚣张气焰熄灭的瞬间总是有迹可循。唯独站在柳在民面前时,他永远摆不出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可此刻这个吴胜标,竟能在在民面前表现得比平日更趾高气扬。在民这次没有避开那道半是讥讽半是游刃有余的视线,他咬着吸管磨了几下牙,把空盒扔进普通垃圾桶,又将牛奶盒准确投入可回收垃圾箱。完成分类后,这才慢悠悠走出小卖部。


方法还需从长计议,但该怎么做已有了答案。要我一直战战兢兢看人脸色?得了吧。虽说人人都夸柳在民性格不像优等生那般温吞圆滑,但他能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其实柳在民,也从来不愿认输。


反正迟早会被某人发现的话,被吴胜表撞见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他看起来不像会立刻散布消息或向学校告发的样子。


当然不可能为了在民而保持沉默……原因很快就猜到了。像现在这样抓住我的弱点冷嘲热讽时,他就能获得优越感吧。毕竟这家伙一整年看到我都板着脸,现在肯定想长久享受巧克力牛奶般的甜蜜滋味。


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个账号属于在民。所以只要吴胜表打算慢慢来,在民也没必要焦躁不安。


“还是先去吃食堂吧。”


果然光靠一盒牛奶是撑不到晚上的。重新找回食欲的宰民为了不错过早已过去的午餐时间,加快了脚步。






* * *






决定吃食堂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今天的菜单是宰民最喜欢的配菜——豆腐煎金枪鱼饼。


宰民端着餐盘坐下。因为来吃午饭晚的不止他一个人,所以能和班上几个同学共坐一桌吃饭。


“听说吴胜表的爸爸是远洋渔船的船长。”


“船长?”


“嗯。说是要抓金枪鱼。我见过一次,那体型可不是开玩笑的。肌肉就这样。比吴胜表还要大。”


正在解释的孩子弯起手臂,强调那并不怎么突出的二头肌。另一个孩子疑惑地问道。


“你怎么会见过吴胜表的爸爸?”


“我们是初中同学。”


听着孩子们的闲聊,在民呆呆望着刚用筷子夹起的金枪鱼煎饼。二班孩子们午餐时谈论起隔壁班吴胜表,全因几天后即将举行的篮球比赛。


虽然课程仍在继续,但假期毕竟是假期,孩子们的状态比学期中放松许多。没有自习课,放学时间也提早了。于是有些空闲时间的孩子不再直奔家里或补习班,而是利用碎片时间运动打游戏。


在民是第一次听说二班要和四班打篮球赛的事。他平时不参与操场上的集体活动,消息自然来得迟些。


“但这次亨瑞不行啊。亨瑞在楼梯上跑的时候扭到脚踝,说要打半个石膏。”


“不是,为什么老跟4班对上啊。吴胜标太作弊了。”


“但只要防住那家伙还是有可能赢的。”


“靠身高硬推怎么赢?禁区完全被压制。没有亨瑞根本防不住。那家伙好歹还算个子高的。”


在民把孩子们的担忧当作配菜继续吃饭。他对体育完全不感兴趣。不仅不感兴趣,甚至对全民庆典奥运会或世界杯也漠不关心,被视为异类,自然对班级对抗赛的话题也插不上话。


平时会左耳进右耳出的篮球赛话题,此刻却慎重聆听,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吴胜表这个人。


吴胜表握着柳在民最大的秘密和把柄肆意戏弄他,而自己对吴胜表却一无所知。顶多知道些人尽皆知、浮于表面的特征。在民装作随口搭话般问道,仿佛只是出于无聊的好奇。


他初中时就像现在这么高大吗?


“谁啊?哦,胜标?现在比那时候是长开了些,不过以前也挺帅的。初中读的是工科学校,在女生堆里人气超高。”


“现在也受欢迎啊。不是有个进了练习生选拔的南门高叫秀贤的女生吗?听说他俩现在还联系呢。别人发消息都被已读不回,真他妈羡慕。”


在女生中很有人气。这种事不用问也能猜到。在民假装不经意地继续追问。


“那肯定也交过女朋友吧?”


“怎么可能?告白收到过很多,但恋爱的话一次都没听过呢。”


“这你也信?我要是吴承表的话早就谈过一百次恋爱了。私下里肯定见过超多人。”


要是有个女朋友的话,或许还能找到可乘之机……但出乎宰民预料的是,吴胜表似乎是个毫无隐藏性格的人。尽管不同班,但一起打篮球、踢足球、玩游戏等近距离相处下来,孩子们对吴胜表了解颇多。


初中时和哪些女生有过暧昧,至今仍和哪些人频繁联系;放学后主要靠打游戏或运动消磨时间,但升入高中后学习时间比过去多了;甚至包括他哥哥就读的大学校名、经常发酒疯的习性,以及父亲供货的金枪鱼大型企业名称——这些细节都被抖落得干干净净。


结论就是,吴胜表是个极度自我表现和炫耀的人。新发现的事实仅此而已,对宰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对他人毫无隐瞒,就意味着同样难以抓住把柄。


‘要是我能看看他手机的话,肯定能找到些什么。’


像往常一样结束一天工作、直到深夜才回家的宰民,把吴胜表的手机深深塞进了书桌抽屉。只要解不开锁屏密码,拿着这块废铁也毫无用处。但一想到那家伙令人火大的态度,原本想痛快归还的心思便如烟消散。


白费力气折腾的结果只是比平时更晚入睡。躺在床上的宰民刚合眼,白天听到的那句话突然掠过脑海。


‘我以前也发的,最近嫌麻烦才停更。’


对了,吴胜表说过他也有社交账号的。


如果是喜欢自我炫耀的性格,即便因为一时嫌麻烦而搁置,也不会注销账号。


在民躺着打开了手机。虽然耳边条件反射般响起"别玩手机"这句听到耳朵起茧的唠叨,但现在情况紧急。


他登入了同龄人常用的社交平台。虽然没有账号,但要找到同班同学的账户并不困难。点开今天一起吃午饭的同学主页查看好友列表,果然轻易就找到了吴胜表的账号。


明明说最近嫌麻烦不玩了,可最新动态竟然停留在半年前。半年前的话...应该是夏天。视频里不是在校园,而是在江边公园某处的露天篮球场打球的短暂画面。


[哇,吴昇表,呀——!]


被尖叫声惊得浑身一颤的宰民反射性按下静音键,视频里的欢呼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慌忙把手机塞进被窝屏息等待门外动静,所幸父母似乎已经入睡,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将音量调到最低重新播放视频。画面中孩子们正为远射破门的吴昇表疯狂欢呼,这记进球显然锁定了胜局。


视频配文只有一个比着 V 字手势的 emoji。宰民滑动屏幕查看评论区。






你手机怎么打不通?至少看看这个联系我一下




* * *




最近怎么不来了?放弃了吗?




* * *




吴承还是老样子啊




* * *




你不在篮球都没意思了




* * *




吴胜表为什么去男校啊 笨蛋!




* * *




谁给你拍的?看起来真他妈有范儿






视频已是半年前的内容,但评论区直到昨天仍有更新。全是些毫无营养的留言,无非是寒暄问候或简单互动。


下方发布的照片也大多摆着酷炫姿势或开怀大笑。两杯堆满鲜奶油和巧克力糖浆的饮品照片下,尽是些无聊的玩笑话。






鲜奶油满满




为什么两杯???和谁一起去的




* * *




└哥……




* * *




这该不会是薄荷巧克力吧?从今天开始绝交




* * *




你是谁?




* * *




你喜欢这种吗?




* * *




是男人的话就该选鲜奶油裱花






还有穿着校服拍的照片。从照片上写着“高中校服”和二月的时间来看,应该是入学前拍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对吴胜表来说,高中入学似乎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四处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内容。纯粹浪费时间。正想关掉手机时,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和吴胜表手机锁屏上的海景照片一模一样。






太平洋正中央




哇这是哪里?




* * *




└爸爸在船上拍的啦哈哈






宰民关掉了手机。当他把屏幕变黑的手机搁到床头柜上时,只有那张波涛起伏的蔚蓝大海照片像残影般留在视野里。


虽然去过海边几次,但吴胜表手机锁屏上的那片海总有些不同。明明是静止的照片,海浪的质感却异常鲜活,那种四面唯余碧海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普通海滩拍的——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宰民的手机里也存着海的照片。是姐姐去年去欧洲旅行时拍给他的,说是在希腊拍的。宰民想着等上大学后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就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马上就要升二年级了。今年肯定比去年更辛苦,而明年高三会比今年还要艰难吧。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咬牙坚持两年,柳宰民也能长大成人,体验校园生活,独自旅行,甚至搬出去独立居住。


为此必须在假期结束前处理好与吴胜表之间的事。






# 摊牌






“你还没有手机吗?”


“不是说好要买新的?不买了?”


吴胜标的朋友们现在不只是感到疑惑,甚至开始渐渐不耐烦起来。


胜标的手机已经丢失好几天了。想一起打局游戏都联系不上人,作为团队核心的这家伙突然失联,让朋友们的不便达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最令人费解的是,明明声称丢了手机,吴胜标却表现出反常的从容态度。不仅至今连个电话都没试着打过,还说什么"捡到的人可能会送回来要等着",甚至看起来连买新手机的打算都没有。


尽管胜标再三劝阻不要打电话,还是有孩子执意拨通了号码,结果只听到关机的机械提示音。事到如今,包括本人在内,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吴胜标的手机永远下落不明了。


虽然自己一分钱都不打算出,没资格对别人买不买昂贵手机指手画脚,但常混在一起的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吴胜表能快点换新手机。可胜表依然泰然自若。


最近我不是在努力学习嘛。你们知道数字排毒吧?我觉得暂时不用手机也挺好的。


所以你就一直不买了?反正迟早要买的。


听说下个月要出新款。反正要买的话,不如再等等直接买新款。


“那看来得等上两周左右了?”


话题自然地转向即将上市的新款手机配置,胜标终于能从催他赶紧换手机的唠叨中暂时解脱出来。


他正倚着椅背,前后轻轻摇晃椅子玩闹时,教室门开了,二班的孩子们走了进来。英语课是走班制,不同班级的学生会混在一起上课。


混在二班学生中进来的柳在民环顾教室后,熟门熟路地和同来的朋友们一起坐到空位上准备上课。期间在民一次都没往胜标那边看。


当孩子们兴奋地讨论着新出的手机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胜标突然提高嗓门插了句话。


“我还有台闲置的旧手机。”


“啊?旧手机?那开通一下不就能用了吗。”


尽管这么说了,柳在民依然连头都没回。胜标垂下眼皮,用阴郁的目光盯着他后脑勺乌黑的发旋。


自从手机被调换那天起,柳在民就彻底装作不认识吴胜标。既不归还胜标的物品,也不索要自己的东西。


手机被调换的第二天,在小卖部和我四目相对时,他像在怨恨什么似的直勾勾瞪着我,之后连正眼都不愿瞧我。虽说班级不同,但就在隔壁教室,来来去去难免会在走廊或食堂擦肩而过。


明明有无数次搭话的机会,柳在民却比去年更加对胜标爱答不理。仿佛在刻意避嫌。简直荒谬至极。


‘难道就因为我当着你的面撇了撇嘴就闹脾气?背地里干些变态勾当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摆谱。’


柳在民的反应完全出乎吴胜表的预料。发现手机被调包的在民本该神色恍惚,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低声下气地恳求胜表保守秘密才对。


虽然胜表本就没打算散播谣言,但想到平日里高冷疏离的柳在民惊慌失措的模样,倒也觉得有趣。为此他还多次暗示对方赶紧来找自己,可柳在民的态度始终冷淡至极。


‘这是觉得没有证据吗?’


社交账号早就注销了,手机里也没留下照片。但胜表有没有截图留证,在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自从手机互换后,账户被封禁前大约过了几个小时。这段时间里,胜标毫不客气地欣赏了柳在民上传给众人观看的照片,一张都没落下。在废弃建筑里刚拍完就上传的、解开衬衫纽扣故作娇态露出乳头的照片还算含蓄的。


只穿着性感内衣拍的照片,转身露出整个臀部的照片,全裸只系着校服领带像狗项圈一样拉扯着拍的照片……滑动屏幕时,最后像终极 BOSS 般出现的掏出阴茎的照片,让我震惊得不由自主发出苦笑。


明明会上传如此露骨的照片,账号头像却莫名其妙是张以夜景为背景、布置温馨的房间照片。放着几个靠垫的沙发和桌前堆着的书籍。曾听说他住在非常昂贵的高级公寓,起初还以为是柳在民的房间,但想想这种账号应该不会放真实房间照片。仔细看窗外景色也不像首尔,倒像国外某座城市的夜景。


像公告般置顶的自我介绍更可笑。陌生人绝对想不到这是上传淫秽自拍的 SNS 账号主人写的——字里行间完全是另一种语气。






[恕不回应线下邀约。]


[无法满足所有指定拍摄需求。]


[因是匿名账号,请勿过度追问私密问题。在此致歉。]






浏览该账号的人类全都只会留下垃圾留言,唯独柳在民的自我介绍过分郑重。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愚蠢的家伙。若真想彻底隐藏自我,就该像那些变态同好般用垃圾话淹没版面——就像胜标应付网络喷子时留下的那些评论一样。


没错,就是那家伙的留言。每天假装认真学习的人,不知从哪儿搜集来那些照片,还拍得那么五花八门,看他跟别人的对话记录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这该死的没脑子的混蛋崽子,为什么他妈的不穿内裤?我不是一直要求了吗?这是要求歧视吗?




* * *




因为我是学生,所以很难买到太性感的内衣。对不起。






能上传抓女儿的视频吗?静音也没关系




* * *




└拍视频需要花点时间,有空我会试试的






对后庭自慰没兴趣吗?哪怕假装一下也好啊ㅠㅠㅠ 屁股那么美应该会很绝吧 不是要求是愿望啦




* * *




└那个还有点害怕…以后再考虑吧






那些变态家伙一边混杂着辱骂一边指使着变态行为,却还装模作样地用敬语回应,这副模样简直只能用“诡异”来形容。评论区里那些争相叫嚣的肮脏声音对吴胜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冲击。反正那里最疯的家伙就是柳在民了。


对荒唐的胡言乱语还一本正经地回复的滑稽场面怎么看都不协调,越看越火大的吴胜表干脆捡起那天扔掉的手机,替柳在民给那些变态们认真写起了回复。


明明只是叫了变态们一句变态,不知怎地他们就气得跳脚,戏弄他们的快感太过上头,让他忘了时间沉迷回帖。正回得起劲时突然被强制登出,要不是及时收手,说不定整晚都会耗在那里。


光是看着现在被精准制裁的后脑勺,吴胜表就气得直想冷笑。在学校装成世上少有的模范优等生,背地里却净干些变态勾当……


在学校装老实人,在校外却横行霸道的家伙,在电影或漫画里倒是见过几次,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见。正如常言道,现实往往更荒诞。


即便遮住了脸,照片中仍隐约透出柳在珉的气质。若再看到他身穿日阳男高校服的模范生笔记般工整的公告栏,敢打赌比起反驳"照片里是柳在珉?胡说八道"的人,更多围观者会点头附和"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像"。


‘倒也不是真会那么早到。’


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吴胜表,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正如成语"囊中之锥"所说,锋利的锥子即便静置袋中,也终会刺破布袋显露锋芒——卓越之人注定会脱颖而出。在吴胜表看来,自己正是这样一把锥子。


优秀的人难免招致周遭的嫉妒与自卑,虽然也曾因其他孩子的诬陷或误解而蒙受冤屈,但从未做过向老师或父亲打小报告这般卑劣之事。


但若说总是大度地放过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倒也未必。胜标更倾向于在可控范围内,让那些惹恼自己的家伙吃尽苦头来泄愤。比如故意和他们心仪的女孩打得火热,欣赏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或是视情况而定,在对方主动道歉前将其当作透明人彻底无视。


总之由于吴胜标在男生女生中都很受欢迎,往往最终结局是:只要他冷着脸无视对方,那些怕被孤立的孩子们就会战战兢地先低头服软。


这次吴胜标也没打算做揭露柳在民丑事的卑鄙行径。但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凭什么柳在民竟敢先无视自己?虽然柳在民并未做错什么,但理应由他主动搭话破冰才对。胜标事后越想越气,忍不住嘟嘟囔囔抱怨起来。


“不还我东西的话,不是也可以报警吗?”


“现在才说要报警?合约都结束了说要重新买。”


孩子们的喧闹尚未停歇,教室前门突然打开。“安静,安静!”老师边喊边走进来,站在讲台前。


直到课程开始,柳在民一次都没回头看胜标坐的后排座位。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


一堂格外沉闷无聊、持续约一小时的课程结束后,吴胜标哐当一声不满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仍在讲台前未离开的老师看到他那副模样,立刻露出"来得正好"的眼神,急忙招手示意。


“吴胜标!过来一下。”


“啊?怎么了?”


他慢悠悠晃到讲台前站定,老师笑着指了指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资料箱。


“把这个搬到走廊尽头的资料室去。”


"啊,老师。现在是休息时间。"


“今天得直接去教务室,所以拜托你件事。啊,对了。在民啊,柳在民!”


“嗯?”


正要走出教室门的在民睁大眼睛回头望去。


“一个人搬可能太重了,我给你找个帮手。粗略看下来就属你们俩个子最高。把这个放到架子空位上就行,不用上锁,直接关门出来就可以。”


老师出于好心的言语让宰民一时难以掩饰慌张的表情,看向了胜表。这是他与一直同处一室的胜表初次四目相对的瞬间。


胜表将两个盒子叠在一起一把拎起,径直走到柳宰民面前。对着匆忙离开教室的老师,他还露出相当满意的笑容甚至打了招呼。


“知道了,我们会好好搬过去的。”


“抱歉,就拜托这一次!”


大人们一边唠叨着让学生们别在走廊上奔跑,可自己着急时却全然不顾速度。老师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吴胜标回头看了看还站在旁边的宰民,点了点头。


“在干嘛?快过来。”


“…就我一个人去放吧,你回你们班去。”


“你一个人要拿这两个东西?”


吴胜标嗤笑一声,又像嫌麻烦似的补了一句。


“别光耍嘴皮子显力气,有本事赶紧搬一箱。”


在民无奈地拿起搁在上方的箱子。似乎比想象中沉,他眉心微微一蹙又舒展开。吴胜标再次歪头示意,用脑袋指向资料室方向。


“倒是快点跟上来啊。”


那语气近乎命令。吴胜表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宰民没有跟上来,便猛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宰民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带着畏缩的神情犹豫地挪到吴胜表身旁。他边走边偷瞄的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不安的情绪。胜表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对宰民的判断。


‘难道只是怂了才躲着我?’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明明有胆量在不知会被谁看到的互联网上发布艳照,面对我却怂得连话都不敢说?


要是真干了那种事,肯定早把脸刮花用匿名上传了吧。网上那些干尽龌龊事的家伙一旦被现实召唤就哭爹喊娘要死要活的,在胜表看来完全是无法理解的物种。


既然知道是作死的事一开始就别干啊,可偏要付诸行动,胜表觉得纯粹是脑子没长全。但看到柳在民这种全校第一也会犯类似错误,人类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生物。


沉思间已走近资料室门口。胜标推开门俯视着在民。在对方默许的眼神示意下,在民顺从地走进屋内。胜标用单臂换抱着纸箱,咔嗒一声锁上了门。锁门声异常响亮,但在民始终没问为何上锁。


放这儿就行了吧。


哗啦哗啦地将箱子一个个推进空荡荡的鞋柜,整理工作转眼就完成了。按理说该离开资料室各自回教室了,但承杓迟迟不动,在民也像吃了蜜的蜂窝一样安静,迟迟迈不开脚步。


“喂。”


承杓的低语打破了寂静。低头盯着脚背的柳在民抬起了头。两人目光再次相遇,承杓像在教室里那样含着浅笑注视在民。


“你这几天怎么一直不说话?”


胜标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如果他还想继续等柳在民坦白的话,就会赶紧回教室去,而不是这样明目张胆地锁上门。


……什么意思。


但在民乖巧应答的样子里,依然透着一股想要撇清关系的厚颜无耻。看到这副模样,胜标不禁想起在 SNS 上看过的那些怪异对话模式。


无论浏览照片的人留下辱骂还是性骚扰言论,柳在民都保持冷静,礼貌回应。但并非所有留言都得到了回复。许多评论中间夹杂着没有获得回应的内容,看来在民的方式就是——对不感兴趣的人干脆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胜标的情绪更加糟糕了。


“要说的话可多了。首先是我的手机。捡到别人东西就该想着归还吧?你打算霸占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本来想还你的。老是忘记带过来。”


“还有你的手机。”


胜标微微蹙眉,向前逼近了一步。比同龄孩子更高大魁梧的他,在加重语气靠近时,仅凭那副架势就仿佛带着威胁的意味。


在民没有退缩,直视着这样的胜标。虽然努力维持面无表情,但游移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你手机为什么不找?丢了也无所谓?”


“我手机?”


在一片混乱中,宰民瞪大了眼睛,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手机。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仿佛真的毫不知情。


“我可没丢手机啊。”


“嗯?没丢吗?”


“对啊,这就是我的手机。已经用了一年多了。”


“啊——原来我捡到的不是柳在民的手机,是别人的啊。看来是我搞错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可什么都没丢。”


噗嗤,胜表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冷笑出声了。这几天一直躲躲藏藏的,还以为在盘算什么,结果就打算这样死撑到底啊。


“既然不是你的手机,那用那个手机看到的照片和文字,可以拿去给你们班主任看看吧?”


“照片?”


“啊,不能给班主任看到。你是年级第一,老师当然会站在你那边。干脆发到同学群里算了。发完就说这是柳在民的照片,看他们什么反应,肯定很有意思。对吧?”


尽管被狠狠地讽刺了一番,柳在民却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他只是比刚才更加疑惑地眨了眨眼。


“从刚才开始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照片?”


“演技不错嘛。喂,你以为装傻照片就会消失吗?我全都截图保存了。就算遮住脸,认识你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你。”


“其实我也好奇,为什么你前几天开始一见我就生气。你大概是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真是无语到极点。”


真心实意的轻笑溢出。宰民略显惊讶地微微低头。


“你演技真他妈好。干嘛装怂?心里压根没在怕吧。”


“你现在生气了才这么说……”


“没生气。只是告诉你我会怎么做。”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是吗?那还不如直接挑明算了。你也这么觉得吧?”


“不管怎样随你便。我只希望你能解开误会消消气。”


那种浑然天成的演技简直该拿奖。被问过不下百次为什么不当艺人的吴胜表,明明唱歌演戏都不行,而这小子凭什么长得俊俏还稳坐全校第一,连演技都这么出众?此刻柳在民更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那就做好觉悟吧。事后后悔也没用?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先解释清楚,我可以装作没看见。是你先拿了别人的东西,还反过来先发制人。”


“都说了你是把我和别人搞混了。明明让你随便处理了,为什么还要一直生气…。”


“喂,柳在民。”


“怎么想我都没对不起你,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柳在民委屈地皱着脸发出疑问确实有理。正如他所说,柳在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胜标的事。不论是在自己社交账号上传变态照片,还是矢口否认这件事,都与毫不相干的吴胜标无关,他根本没有发火的理由。


胜标起初只觉得这状况很有趣。想到整年像慢性炎症般带给自己挫败感的柳在民主动找上门,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的慌乱模样,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他兴奋不已。


如果宰民能按照预期那样行动,现在就不会出现对柳宰民发火或表现出威胁态度的情况。就像对待在宰民 SNS 留言的变态们那样,稍微戏弄一下总是输的那位,等气氛缓和后,彼此交换手机,在嘴上挂锁,掩盖那些令人羞耻的变态兴趣活动,这种想法要多少有多少。


全校第一名偷偷运营用自己照片当素材的色情账号,在这所和平的学校里是件过于轰动的大事。在即将升入二年级的节骨眼上,即便扛下责任公开这个秘密,对吴胜彪来说也毫无益处。


“可他妈的是你惹毛我的。”


“我对你做什么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和你这样说话……”


柳在民用非常为难的语气嘟囔着,看了一眼手表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们该走了。”


“真是悠闲啊,完全。”


“吴胜表。”


柳在民呼唤名字的语气里,陡然透出尖锐而紧绷的紧张感。


或许是剩余时间所剩无几的缘故。眼神也与方才佯装懵懂的天真模样截然不同,声音压低得像是要提出什么秘密交易。


“你想要什么?”


“…什么?”


“正因为有所求才会发火吧。别总发脾气,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的东西?


承表皱起了眉头。对柳在民有所求?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吴承表只是觉得偶然带来的奇妙状况很有趣罢了。不过是想看看高傲的柳在民在自己面前稍显狼狈的模样而已。


虽然柳在民比吴承表优秀并不是错,但既然有了借口,想赢那个傲慢的家伙一次的心情,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知道你因为排名一直被我压着很不爽。要借我的笔记吗?课外辅导资料什么的。”


“这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在宰民超前的提议下,胜标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柳宰民非但没有畏缩,反而装出为难尴尬的样子,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惹人厌。


“谁稀罕你那破笔记?”


“那要分享下实践作业吗?虽然做实践比考试复习还烦人,但这可是要算入学业成绩的。”


柳在民总是稳居全校第一,而吴胜表虽然稍逊几分,也始终保持着全校第二的成绩。他对柳在民的笔记或实践作业之类毫无兴趣。听到对方用仿佛看待落后差生的口吻说话,胜表这次真的被激怒了。


“你疯了吗?管不住嘴?”


“不然模拟考我让你赢一次。”


一度提高嗓门的吴承杓缓缓闭上了张开的嘴。险些变得嘈杂的资料室,此刻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承杓轻叹一口气,猛地伸出手臂。那只大手粗暴地攥住了宰民挺括的衬衫领口。


当承杓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已不见激动的痕迹,反而冰冷地沉淀下来。


“再说一个字试试。想死的话。”


当被揪住衣领的宰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直勾勾对视时,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里面是谁?上课了,赶紧出来!”


是数学老师的声音。胜标烦躁地瞥了眼门口方向,咂了下舌松开揪衣领的手。宰民阴沉着脸抚平皱巴巴的衬衫领子,像掸灰尘般拍了拍衣服。胜标咂舌叫了声模范生。


“喂。”


“嗯?”


“话还没说完。这节课结束后别想溜。”


虽然还有满腹话语要倾诉,但两人终究只是无可奈何的高中生。这对包揽全校第一、第二名的校园招牌人物,就连假期补课也老老实实出席,打算认真听完每一节课。


余怒未消的吴胜标绷着脸推开门。教师原本怀疑是否有学生躲在资料室里锁门恶作剧,毫不掩饰怀疑神色站在门口,但看到胜标和宰民的脸后立刻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什么,原来是你们?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资料室了?”


“因为英语老师交代的差事。”


“好了,赶紧进去吧。老师们要上来了。”


“好的。”


公认的优等生们没有受到任何质疑就被立刻释放了。回到各自教室后,吴胜表仍因柳在民的厚颜无耻气得咬牙切齿,怒火难消。胸口仿佛积郁着滚烫岩浆般灼烧沸腾。


笔记?补习?模拟考故意放水?柳在民用那种仿佛同情胜标般的语气,像在帮扶弱势群体似的,抛出了这些荒唐提议。


只要胜标愿意,区区补习根本不在话下。他自学都绰绰有余,只是觉得在升学考试上花那么多钱太浪费,才没跟父亲提罢了。


……之前随便应付都能考出好成绩,现在突然要像其他孩子那样报补习班请家教,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总之,如果柳在民以为吴胜标是因为穷才上不起补习班请不起家教,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真是无语,这混蛋…”


“怎么了?”


我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被邻座那家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仿佛在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和哥哥吵架了。”


只要胜标一闹脾气说要和他哥哥打架,作为胜标的朋友就都知道了。邻座的孩子一脸索然无趣地望向黑板方向。






* * *






还没等所有课程结束,胜标就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比老师还快地冲出后门,迈着长腿在走廊上飞奔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旁人是否注目议论,胜标都毫不在意地推开2班教室门,径直走向坐在中间列某处的在民。后门上虽写着"禁止其他班级学生进出",但胜标连瞥都没瞥一眼那行字。


柳在民,出来。


在民一脸荒唐地抬头望着胜标,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像自暴自弃般轻叹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跟上了胜标的脚步。


当两人先后从视野中消失,孩子们交头接耳着"他们怎么了?""俩人很熟吗?"之类的疑问,但缺乏具体信息让猜测也止步于臆测。他们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别处。


趁着课间休息时间,两人穿过嘈杂的走廊一言不发地径直前行,这次又朝着资料室走去。资料室是教师们频繁进出的场所,普通学生没有理由不会在此逗留。胜标和一小时前一样锁上门,把在民推进了里间。


明明不用推搡也会进去,这般粗鲁硬推的态度似乎让柳在民心生不满,他微微蹙起眉头,但这次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短暂的沉默流淌。挡在门前的胜标深深呼出一口气,抱起双臂向后倚靠而立。


“只要我说出想要的,你都能答应吗?”


“只要能做到就会答应。我不想再和你持续这种状态了…太可怕…”


“可怕个屁。”


胜表松开抱臂的双手,这次将手插进了校服口袋。他那张英俊的嘴唇上挂着刻意歪斜的冷笑,像装饰品般刺眼。在民用仿佛真的被吓到的眼神望着这样的胜表。


胜表没有立即说出要求,而是用穿透般的目光盯着在民。从头到脚,如同占领优势地位的人品鉴货物般,他刻意放慢节奏,赤裸而从容地扫视着对方的全身。


虽然从未直接对视过屏幕那端的目光,但长期将自己暴露在集体窥视下的在民,本能地察觉到视线中的侵略性。就在他下意识瑟缩身体的瞬间,胜表再次开口。


“那在我面前让你脱,你也会脱吗?”


“……嗯?”


宰民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睛。此刻的慌乱绝非演技,嘴唇正微微颤抖着。


吴胜标整节课都在反复琢磨该对柳宰民提什么要求才能解开这个结。要是这家伙再敢摆臭脸自己绝对会炸毛,不过柳宰民的反应倒还算令人满意。胜标突然更想羞辱他了。


“有种在我面前也摆出那副贱样。上课时我就在想,亲眼看看全校第一的婊子表演应该挺有意思。”


“……。”


“在学校看的话应该会更有趣吧。老实说你不也是因为想做这种事才上传那种照片的吗?”


“不,吴胜标….”


从胜标手中皱巴巴、尚未完全恢复原状的校服衬衫领口间,宰敏的喉结短促地滚动了一下。


“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明明说好都听我的,现在怎么又说别的。讨厌吗?”


捡到手机的那天,我不知不觉盯着看了许久,柳在民的照片一张接一张从脑海中掠过。


吴胜标头脑聪明,因此记忆力也极佳。在那些至今仍鲜活存在于脑海的众多照片中,最令他震惊的是一段消音录制的几秒钟短视频。


在我面前,像当时那样再打女儿试试看。这次可不会静音。


周遭顿时如被消音般寂静,连时间流逝都凝固的死寂。


得益于此,胜标得以更细致地观察在民的表情变化。他似乎没预料到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虽然试图忍耐,但难掩的窘迫仍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四处渗漏出来。


在民吓得紧闭双唇的面容、尴尬扭曲的眉头和绷紧的下颌线,这些细节逐渐让胜标感到愉悦。


说实话,同为男同学的自慰场面别说引起欲望,就算倒贴钱求我看也不想看。当初在社交网络围观柳在民的照片,纯粹是出于荒唐和猎奇,绝非因为真有什么下流念头。


不过嘛,如果真能让柳在民难堪的话,我倒不介意忍着恶心看一次直播。


“怎么不说话?”


在胜标的催促下,宰民无力地垂下视线。胜标压低声音干笑了一声。一小时前还对人百般刁难,现在却装出优柔寡断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可笑。


宰民像强压怒火般低头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发颤。


“吴胜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本来我还打算适可而止地听你解释…可你太过分了…”


“所以你不打算做了吗?”


“做不到。不,是不想做。求你别再纠缠了。你自己看错人,凭什么这样对我?”


宰民一副马上要挤出眼泪的哭丧脸。当初在可能有几十、几百人看到的互联网上自发上传各种照片时怎么不见犹豫,现在突然装起辛苦来,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他先前厚颜无耻得像站在世界之巅,现在又突然瑟瑟发抖想退缩的样子,看来就算再怎么逞强,运营过变态账号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是相当心虚的。


“真是越来越无语了。我做了什么就要被当成好欺负的样子。”


“什么?”


“就算你没说谎,你以为我就会这么算了吗?更何况是你先招惹别人的。”


“我做了什么啊…”


“补习资料?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种把考试成绩当命的书呆子吗,净说些废话。我才不搞那套。你当然得砸钱花时间才能维持现在的成绩,但我可不一样。成绩比你差也好,不比你差也罢,关我屁事。”


柳在民干咽了一下唾沫。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兴的。”


“行了,别烦人了,赶紧把交代的事做了。这样我就不把照片散播出去。”


“……”


“再这样下去休息时间又要结束了。快点开始吧。要倒计时吗?5、4、3、2……”


唉。


正屈指数数的胜表突然停下倒计时,张着嘴愣住了。就在即将数到“1”时,柳在民突然耸了耸肩。


低垂的头颅下传来强忍啜泣的声音,那张几乎看不清的脸上努力吞咽着泪水。胜标张着嘴呆愣在原地,只竖起一根小拇指,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真的、真的不是我。你看错了……


这也难怪,柳在民确实在哭。他用手背压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声音发着抖。


去年一整年虽然多次注意到柳在民并与他擦肩而过,但他总是那副千篇一律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个有些乏味的男孩。学校的风评也是如此——全校第一却不骄不躁,安静乖巧的好学生。从不大发脾气或情绪激动,不会轻浮地嬉笑打闹,不说粗话也不骂人,是个彬彬有礼的模范生。


正因是那样的柳在民,他背地里干着变态勾当的事实才更令人震惊。然而现在他甚至在成表面前哭了起来。


成表如冰雕般僵立的整个过程中,在民的哭声也持续了很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成表的理智逐渐恢复。因慌乱忘记倒数只是瞬间的事,面对这死鸭子嘴硬、像耍赖孩子般纠缠不休的嘴脸,成表只觉得更加恶心。


“你他妈真让人作呕。”


呜咽,抽泣。柳在民仿佛要回应似的,更大声地吸着鼻子。成绩好又怎样?不过是个窝囊废。成表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整年在考试中都输给这种家伙,不知为何突然让我火冒三丈。斜靠在资料室桌边的胜标猛地起身,走到正在哭泣的宰民面前。


“还哭?你凭什么在这儿抽抽搭搭的。”


胜标伸出大手拽下宰民捂着眼睛的手,用力托起他低垂的脸。


“啊,妈的。”


胜标真正感到惊慌是在那一刻。


该流泪的柳在民的眼睛却和平时一样干涸,丝毫找不到泪痕,干巴巴的。不知何时,柳在民的脸又恢复了往常的无表情,胜标看了瞬间毛骨悚然。


“疯子干嘛装哭?”


他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紧紧皱起眉头,猛地甩开一直抓着的柳在民的下巴。被推开的力道让在民踉跄着倒退了两三步。


什么乖巧模范生啊。怎么看柳在民都是真的疯了。仔细想想,正因为精神不正常才会拍那种照片上传吧。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承杓正深呼吸试图平复震惊的心情时,在民却一言不发,泰然自若地低头摆弄手机,只顾点击屏幕。


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在这种状况下拿起手机做什么。行为越来越可疑的柳在民让承杓不知所措,只能戒备地盯着他看。寂静的资料室里不久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说出想要的你都能答应吗?]


[可以的话会的。我不想再和你继续这种状况了。好可怕…]


[真他妈吓人。]






伴随着窸窣声的沉默过后,紧接着传来吴胜表阴阳怪气的声音。






[那要是我让你现在脱,你也脱吗?]


[…啊?]


[在我面前也像条疯狗一样试试看。上课时我一直在想,真的很好奇。亲眼看看全校第一的贱样会是什么感觉。]






在民挑衅般举起手机按下暂停键,播放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承表瞪圆双眼死死盯着在民,张开的嘴只吐出几声短促的叹息,没能说出有意义的话。在民像是等待他的反应般静静与他对视片刻,这次先开了口。语气和声音依然冷静。


“你这是在威胁我。这样录下来听更瘆人。显得我更可怜了。”


“你…录音了吗?那个?”


在玟哽咽的声音已趋于平静,而这次轮到昇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你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我总得留一手吧。就像你说的,你挠我,我也会被挠到。”


昇珉愣愣地站着,突然朝在玟猛地伸出手。当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想夺过手机时,柳在玟几乎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继续说着话。


“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从手机里删除也没用。我已经设置同步备份到其他云端了。”


“哎….”


不是叹息,而是因荒唐至极发出的苦笑。


自从捡到柳在民的手机那天起,吴胜表每天至少会经历一次哑然无语的荒唐时刻,而现在无疑达到了顶峰。


“柳在民。你疯了吗?该死的疯狗崽子…录音要放给谁听?你父母?老师?还是同学们?那你也得解释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时候我就会把你的照片拿出来说事。”


“那张照片不能证明是我,但这段录音铁证如山就是你的声音。刚才对话里我喊了好几次你的名字。”


“哇。”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拍了那种照片…吴胜杓,你觉得拿别人隐私当把柄威胁,甚至性骚扰是正当行为吗?”


胜甫早已松开了宰民的手腕。准确地说,应该是手上的力气泄了才对。宰民把拿着的手机塞进口袋,别说眼泪了,连感情都冷却了的冰冷眼神望向胜甫。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真让人失望。我原以为你不至于那么笨。”


胜甫紧紧闭上了嘴。


正如宰民所说。吴胜甫还没笨到能否认现在这种情况是不公平的。


就算柳在民真的在网上曝光了全部面容并上传了像变态一样的自拍,以此为借口威胁要散布已经删除的照片,甚至要求在我面前重现行为,这简直...


“要是想被叫到校园暴力委员会去,照片爱传不传随你便。反正那照片又没证据证明是我,别人怎么想我到最后都会否认。就算你硬说是我干的,不信的人可多着呢?不过你威胁我的录音倒是留下了。”


“重点是什么?要同归于尽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以为我会一个人去死?”


柳在民脸上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冷笑。对愣在原地的胜表,他连回击的余裕都没有。在民看了眼手表,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们现在该出去了。”


“你一个人滚吧。连和你一起出门都让我恶心,疯狗。”


“随你便。我走了。”


宰民打开资料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直到门关上后,胜表才长叹一声,咬牙切齿。


“怎么会有这种事?太恶心了,真的……”


又输了。


非但没能成功发泄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反倒挨了一记闷棍。升入高中后沦为万年老二的吴胜表,这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惨败给了柳宰民。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该死的怪胎。吴胜标咬紧了嘴唇。长期在船上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胜标父亲,偶尔会向子女们讲述人生经验,其中父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可以和坏人干架,但遇到疯子尽可能别招惹,要躲远点。


‘谁知道柳在民是那种神经病?’


正如在民所说,就算向人告发也不会有人相信——柳在民偷拍色情照片上传网络,对性骚扰和下流玩笑面不改色,被我发现后争执几句就装成受害者哭诉,甚至偷偷录音反咬吴胜标进行威胁……


就算揭发他其实是个变态,学校里大多数人大概也会笑着摆手说‘怎么可能’。


“啊,对了。手机。”


被卷入一场荒唐对话的间隙,他连一句完整讨要自己手机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虽然对孩子们说"再买一部就行了"显得毫不在意,但吴昇标当然打算从在民那里要回手机。毕竟里面存着这段时间拍的照片、随时记录的备忘录,还有其他各种数据,而这些并非全部都有备份。


真是诸事不顺。无处发泄的吴昇标踹翻了书桌腿代替出气。"哐当!"无辜的书桌连呜咽都来不及,就挨了他一脚轰然倒地。


胜标一边嘟囔着,一边扶正桌子,咬牙切齿地走出资料室。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 顺畅的校园生活






正值发育期的少年们从第一节课就开始神经紧绷,还没到午饭时间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抵达食堂的胜标和朋友们匆忙领了餐,寻找空位。胜标的朋友欣喜地指向一个空座位。


“二班的家伙们在那儿。我们去那边吃吧。”


“边吃饭边把打篮球的时间也明确敲定吧。之前只对了日期。”


吴胜标漫不经心地望向孩子们所指的方向,视线突然撞见一个异常眼熟的圆润后脑勺。若在食堂撞见刚才还在争吵的疯子,任谁都会觉得倒胃口而绕道走——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吴胜标还有事要找柳在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他挺直腰板,肩膀绷得比平日更紧,像只准备迎战敌手的雄性动物般气势汹汹。


“啊,是吴胜表。”


还没等坐下,二班的同学们就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宰民只是轻轻抬了下眼皮瞥了一眼,看到胜表后立刻微笑着回应了问候。


“你好。”


“啊,你好…...”


四班的孩子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经常一起打篮球的二班同学中间,混进了一个新成员。


“最近经常和柳在民一起吃饭吗?”


孩子们在座位上坐定后,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午餐时间的新面孔在民身上。其中一个孩子像是平时就很好奇似的,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也喜欢打篮球吗?”


“我不太擅长运动。”


这时2班的孩子像是让他别假装谦虚似的摇了摇头。


“才不是呢。柳在民去年的体育实操全是满分。”


“体育实操和篮球比赛确实不一样。不过真可惜,你个子高应该也很会打篮球吧。你多高?”


“去年春天量的时候是180,现在可能又长高了一点……”


听到这句话,孩子们用重新打量的目光瞥了在玟一眼。


是吗?已经长这么高了吗?由于柳在玟总是安静学习的模范生形象深入人心,书桌前伏案的身影令人印象深刻,此刻听到他身高竟有180厘米的事实,大家眼中都流露出讶异。虽然平时站在一起时也察觉到他比平均值高些,但具体数字传入耳中时,众人脸上还是浮现出"实际差距比想象中更大"的神情,很快又转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180的话和贤序哥一样吧?不对,现在柳在玟应该更高些。


在玟啊,就这次带我们组队不行吗?只要练三天——不,两天就能一起上场了。我们又不是职业篮球选手。


宰民尴尬地笑了笑。面对这个看似性格很好的微笑,吴胜表的表情却像是无语一般,静静地变得扭曲起来。


“我也想去,但补习结束后就得马上回家,没时间。我家氛围特别严格……”


“真的?两天都不行吗?”


许多孩子都知道柳宰民的父母都是名牌大学教授。从小学开始,就盛传他家教严格。所以虽然知道他不是拿父母当借口,但反而因此更觉得遗憾。


“抱歉,恐怕不行。”


默默吃饭的胜标突然喝了口水,没头没尾地插了句话。


“你父母很严厉吗?真意外。”


正在向孩子们道歉而保持微笑的宰民,就那样盯着胜标。胜标眯起了眼睛。看啊,只有嘴巴在笑呢,那个。


不明就里的孩子们歪着头疑惑不解。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就很严厉啊。我觉得她应该住在像电视剧里那样的房子里。比如有大理石楼梯,爸爸妈妈在家也穿着正装。现实根本不是这样吧?”


嗯…倒不至于穿正装,但在家里也总是一丝不苟的。不过没有大理石楼梯。因为我家不是复式结构。


在宰民带着玩笑语气结束回答后,胜标接过了话茬。


看你像自由的灵魂,还以为家里也是那种氛围呢。


这家伙?


孩子们对胜标的话反而显得意外似地眨了眨眼,从一两个人开始逐渐全都慢慢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也有那种感觉。该说是有点超然物外吗?”


“是因为学习好吗?果然人还是要有能力才行。”


孩子们虽然不明白胜标在指桑骂槐什么,却仍以自己的方式解读着话语表示认同。


因为载民还是个没有所谓死党朋友的孩子。他不仅成绩优异、身材挺拔长相帅气,传闻家境富裕性格也好。自然很多孩子都想拉载民进自己的小圈子,但载民实际却和这群孩子玩玩,那群孩子也处处,广泛而轻松地——同时又比任何人都顺畅地过着校园生活。


无法融入群体而游离在外的孩子很容易在学校被孤立,但柳载民不同。与其说是被排挤,不如说他更像自愿的局外人,以至于学期临近结束的现在,2班的孩子们依然渴望与载民亲近。


他既不刻意结交密友,也不在那些急于拉帮结派的孩子面前因独处而羞愧,更无人敢轻视他。载民身上这种特质,确实配得上"自由的灵魂"这样的形容。


“比起拿自己标准来烦人的家伙,自由的灵魂可强多了。谢啦,这夸奖我收下了。”


在民笑着回应。听着两人不像对话的对话,二班的一个孩子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吴胜表,你刚才不是急匆匆地带走了柳在民吗?发生什么事了?”


“啊…就是问点事情。听说有亲戚长辈在司法界,应该很了解这类问题。我不是丢了手机嘛,就问了下这种情况能不能报警。”


“哎,就算亲戚里有那样的人,柳在民怎么会知道这个。”


“知道了。”


宰民平静地回答道。


“根据侵占脱离物罪的法律条款,捡到东西不能随意据为己有。所以只要报警抓到捡手机的人,就能以此定罪。当然也可以选择和解。”


短暂安静下来的孩子们眨着眼睛发出赞叹。


“哇…原来你父亲是罗斯库尔教授啊。在家里也会和父亲聊这种话题吗?”


“不是啦,是之前在某本书里偶然看到的。”


不愧是年级第一,懂得真多。就算去参加知识竞赛类节目肯定也能拿冠军。孩子们在默契的共鸣中继续用餐,话题转向了几天后农趣比赛的详细日程安排。柳在民和吴胜表一边时不时互相瞪视,一边将餐盘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所以比赛是周五所有课程结束后直接进行对吧?”


“当天缺席的话要罚款。”


走出餐厅后,大家正一起在走廊走着,宰民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我要去一下图书室。老师说要吃完饭和我简短见个面。”


“哦,待会儿见。”


载民调转方向朝图书室走去。因为珍惜午休时间的孩子很少会去图书室,附近走廊显得空荡荡的。


与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不同,他略显疲惫地拖着脚步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喂,等一下。”


起初载民没意识到那脚步声是冲自己来的,听到像是呼唤自己的声音才回过头。只见胜表正快步追上来,似乎迟了一步才赶来。


“又怎么了?”


“手机的事还没完呢,侵占脱离物横领犯。”(注:韩语中"점유이탈물횡령범"为法律术语,指非法占有他人遗失物,此处采用直译加注)


“不是说合约到期不需要了吗?你说‘再买新的就行’这些话我可都听见了。而且我也说了是忘记还,等想起来就还给你。”


胜标短叹一声,把手插进口袋。随后掏出一个物件猛地扔了出去。


在民条件反射地接住后,确认了手中的物品。那是许久未见的自己专用上网手机。


“好了吧?我先给你。你明天也把我的带来。”


直到吃饭时还不停阴阳怪气,突然就态度转变。又想耍什么花招?在民用戒备的眼神望向胜杓。


“这真不是我的手机。”


“适可而止吧。现在已经没意思了。你我拿着别人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处。”


我一开始就觉得没意思。在民心里抱怨着,把手机塞进口袋。他瞥见吴胜标此刻真的露出了厌倦的表情。在民犹豫片刻后开口了。


“…话说你不是有吗。截图保存的那个。”


“删掉不就行了。反正就算删了你也不会信。而且你刚才不也录了音吗,彼此彼此。这不就是互相抓着对方一个把柄嘛。”


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到铺着草坪的操场。孩子们正踢着球玩耍。胜标皱着眉头将视线投向远处,像勉强退让一步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都别继续揭对方短了,适可而止吧。其实我就是想逗逗你才那么说的,以后我也不提这事了。你也把手机还我,咱们别没完没了了。”


“…你真是我行我素。”


“怎么?不想收场?”


抛开喜恶不谈,在资料室里,吴胜标比平时更让宰民感到厌烦。


以高中生身份拍摄淫秽照片并上传网络确实是我的错。但既非父母师长也非警察、仅仅只是同校同级生的吴胜标,像对待罪犯般对宰民指手画脚甚至出言威胁,实在荒唐至极。


若他仅是出于同校生的担忧或正义感而逼迫我,至少会假装反省。但他分明只是像在我社交账号访客留言区戏耍时那样,单纯以捉弄我为乐——想借机发泄每次考试成绩落后时积攒的隐忍怨气。要我向这种人卑躬屈膝?宁死也不愿。


明明是自己怕惹祸上身才抽身而退,现在倒摆出让步姿态。我早看透这家伙就算快咽气也要压人一头才舒坦的德性。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杂碎?”


虽然内心涌起幻灭感,但遵循吴胜表的提议仍是最理性的选择。即便已录下他的威胁,局势对在民依然更为不利。


若想尽快了结此事并当作从未发生,比起胜表,更需要的是宰民。尽管他绝不会表露出这样的心思。宰民生硬地回答道。


“知道了。”


“那明天把手机还你。”


“嗯。”


在宰民点头后,胜表短暂地叹了口气,却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宰民也一动不动地等待下文,胜表直直盯着他,露出好奇的表情低声开口。


“可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什么?”


“我是说…你是因为暴露癖之类的才那样做,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刚刚你自己亲口说的。”


一直面无表情的宰民也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胜表发出“啊”的短促轻叹,随即点了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忘掉的。”


说完他用手指划过嘴唇,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真是靠不住。真倒霉。偏偏被这种家伙撞见……


“呀,吴胜标!时间不多了,你跑哪儿去了!”


宰民暗自叹息,正盯着眼前那臭小子时,走廊尽头传来了寻找那家伙的声音。“这就来!”胜标也高声回应。连对宰民道别的话都没说,他猛地转身朝声音方向跑去。


宰民不满地望着那背影片刻,同样转身朝图书室走去。


和许多模范生一样,宰民也喜欢读书。自然常出入图书室,与负责的图书管理员老师也很快熟络起来。


在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名列读书社团的名单。升入高中后,虽然忙于备考,实际参与社团活动的时间并不长,但午休时去图书室借阅想读的书、见缝插针地阅读,成了在民为数不多珍贵的爱好。


但在教室里公然摊开习题册或教科书以外的书,总觉得有些尴尬。初中校长是个对打造书香校园有着强烈执念的人,所以即便不情愿也有必须读书的时候。可上了高中后,真的很难见到看课外书的孩子了。


本来同学们就常夸大其词地吹捧他的性格或成绩,分不清是真心还是调侃,很多时候只能尴尬地笑笑应付过去。要是连课间休息都在看书,肯定会被当成更奇怪的家伙。所以在民每次都要找借口去图书室。


“在民啊,要是有空的话,能顺路帮忙转交这个吗?”


“什么事?”


正当我借完书准备离开时,图书管理员递来了装书的购物袋。


“下到一楼正门会有快递员等着,穿着背心很好认。直接交给对方就行。”


“好的。”


“谢谢。待会儿老师请你吃零食。”


“这点小事就免费帮忙吧。”


在民面带微笑低头行礼后离开了图书室。他快步走下楼梯走向正门,果然看到一位穿着印有快递公司标志背心的中年男子正在等候。


正在查看手机的男子似乎察觉到预约客人已到,转过头来。在民轻轻点头致意。


“你好……”


但还没等问候结束,男人就瞪大了眼睛。在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直面突如其来的状况。


普通人没有超常的反射神经,因此大多无法避开预料之外的灾难或事故。在民也眼睁睁看着远处飞来的足球如彗星般急速逼近,却躲闪不及。


砰!随着一声闷响,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呃…!”


“柳在民,你没事吧?!”


因试图了解情况而保持的安静只是暂时的。远处操场上踢球的孩子们正满脸惊慌地朝正门跑来。被球正面击中的宰民用手捂住脸蹲坐在地,随后抬起了头。


从跑来的孩子们中间,能看到倒霉的吴胜标带着相当慌张的表情奔来。这该死的。平时不说粗话的宰民不自觉地嘴里嘟囔着脏话。冲到眼前的胜标屈膝蹲下,仔细端详他的脸。


“喂…你没事吧?”


宰民用要杀人般的眼神瞪着胜标,但吴胜标似乎没察觉他的愤怒,也可能根本不在意,只是检查着他脸上的伤势。孩子们各自表达着关心或推卸责任,对宰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明明是从那边踢过来的,居然飞到了这里。”


“吴胜表!踢轻点不行吗?”


“那是我能控制的吗?”


在一片喧闹中,宰民冷静地站起身,驱散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们。然后,他将购物袋递给了正用惊讶的目光观望情况的快递司机。


“大叔,这边。”


“啊,好吧….”


司机接过购物袋,犹犹豫豫地指向宰民的脸。


“不过同学,你流鼻血了…. 赶紧去医务室吧。”


“啊?”


在民用手抹了一下我的鼻子下方。真的沾上了鲜红的血。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时,孩子们更加喧闹起来。


“流血了,血!”


“哎呀,快拿纸巾来,纸巾!”


呼——长叹一口气,宰民用手随意抹了抹鼻子下方和嘴角。无视那些闹腾的孩子们,他径直走进建筑物,胜表赶紧跟了上去。


柳宰民,你就这么走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要去保健室。


等一下嘛。不是说去拿纸巾了吗。


“还是快点走比较好。”


说完这句话,在民猛地转身,将跟在身后的吴胜表狠狠推开。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高大的胜表也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在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声嘟囔着。


“狗崽子,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你以为我是超能力者吗?能瞄准那边根本看不见的人来撞?”


“我现在想杀了你所以滚开。别惹流鼻血的人血压升高。”


“脾气真他妈…那你干嘛不用超能力躲开?”


宰民没有回答,而是再次转身朝医务室走去。用手挡也止不住血,所以每走一步路过的孩子们都瞪大眼睛盯着宰民看。


第一次因为这种破事吸引人们的目光。被飞来的球砸中又不是我的错,却羞得脸颊发烫。正想快点消失而加快脚步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凑近脸前。


“等一下。”


圣彪粗声粗气的声音再次传来。吴胜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块布似的东西,垫在宰民的鼻子下方,宰民皱着眉头接住了。这时吴胜彪才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宰民也没有把已经接过来的东西扔掉。毕竟比起手指间滴着血走路,用什么东西按住止血要好得多。


终于到达保健室推开门,但可能午餐时间还没结束,保健老师不在位子上。吴胜彪拉过一张带轮子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坐这儿试试。”


说完便开始翻找书桌、架子各处,似乎在寻找什么。在民对推到面前的椅子视若无睹,气鼓鼓地站着。


“让你坐下还愣着干嘛?”


转身责备的胜标手里拿着大包脱脂棉和酒精瓶。从没听说过流鼻血还要用酒精消毒。在民皱着眉头别过脸去。


“我会等保健老师的。”


“就算等着也得先止血吧。你要一直这样血流不止地站着吗?”


“都说不用了。”


载民躲开胜标递来的脱脂棉,对方却皱紧眉头把脸凑得更近了。


“把手拿开才能看清脸。哪里有伤需要消毒。”


“没受伤。老师马上就来,你可以走了。”


“净在没用的地方固执,真是的。”


胜标似乎想移开捂住鼻下的手,刚伸出胳膊。就在他指尖轻轻擦过从袖口露出的白皙手腕那一瞬。


保健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保健老师走了进来。老师像是很疲惫似地叹了口气,挪动了脚步。


“刚才去卫生间没锁门就出去了…这期间又有谁进去过吗?”


“喂,咖啡洒了。”


承表急忙退后一步站着,做出要告状的样子指向在民。老师面无表情地朝两人走去。午休时间打翻咖啡闯进办公室的孩子们,已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坐这儿。怎么,踢足球了?打篮球?”


“我踢了足球,他路过被球砸到了。”


“哎呀,真不走运。”


真的。简直倒霉透顶。在民对这句话深表赞同,不自觉地点头。老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梁。


“骨头看起来没事,不疼吧?头呢?”


“没关系。”


“现在把手拿开试试。”


校医撕下一小块脱脂棉,放在出血的位置,并把在民的手放在鼻翼上方。胜标想用棉花和酒精做的处理,应该和校医没什么不同。


“用力按这里。看起来没有其他异常,只要止住血就可以走了。”


在老师指导下正按压鼻子止血的宰民,被吴胜表呆呆地围观着。宰民皱起了眉头。


“看什么看?现在可以走了。”


“哦。”


……这个我会洗干净再带回来。


虽然恨不得把从吴胜表那里收到的玩意儿直接扔出去,但宰民终究是个懂礼数的人。他实在无法把沾着自己鼻血的东西原样奉还。


当宰民随手展开那团攥得皱巴巴的布料时,不由得心头一颤。本以为是从哪儿临时找来的破布片,没想到竟是件深灰色的短袖 T 恤——正是孩子们常穿在校服里的那种款式。


血腥味中混杂的陌生气息此刻才骤然鲜明起来。那似洗衣粉又似体味的味道,宰民方才几乎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还没等他质问"这是什么",胜表已经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


“直接给我吧。”


“说了会洗好给你的。”


眼看争执气氛渐浓,老师插话调解道。


“直接给我。血迹要尽快冲洗才容易清除。现在立刻拿到洗手间用冷水洗就行。”


“是啊。没错。”


变成 2 对 1 后更无还手之力。被抢走染血 T 恤的宰民突然感到荒谬。明明没必要穿着干净衣服沾血跟上去。明明是对方先做错,却莫名觉得自己理亏起来。


胜表说完该说的话却没立刻离开,低头盯着宰民。正想他还有什么事,抬头却见他掩嘴轻咳。方才还好端端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让校医瞪大了眼睛。


“感冒了?”


“不用了,咳咳。我先走了。”


“行吧。下次踢球的时候注意点周围。”


在胜标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之前,宰民一直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随后才迟滞地歪了歪头。


‘刚才吴胜标假装咳嗽的时候,是不是偷偷笑了?’


疑惑地移开视线的宰民突然发现教师桌上放着的台式镜子,随即僵在了原地。


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被远处飞来的球正面击中后,额头和脸中央至今还火辣辣地疼,一个鼻孔里甚至塞着脱脂棉。头发也乱糟糟的,平日整洁的形象荡然无存,甚至显得有些傻气。


所以说刚才吴胜表笑的原因是……


“这很好笑吗?”


“嗯?”


“啊,抱歉。我在自言自语。”


宰民再次看向镜子。静静端详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四处凌乱的邋遢模样有些可笑。但偏偏是这家伙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显然不是该笑的时候。


虽然试图掩饰忍不住的笑意,但既然被看穿也就无济于事了。无论是失误还是故意,用球砸脸导致鼻血横流都令人恼火…不,从最初纠缠开始到现在,这家伙的每个举动都让人既窝火又荒唐。


仅仅因为扔掉一套 T 恤而短暂感到抱歉,就已经是分裂的境地了。血压似乎也在慢慢升高。


“老师,现在好像没事了。我先走了。”


“好的。如果之后出现头痛或耳鸣的情况,需要再来复查吗?放学后如果还这样就必须去医院看看。”


“嗯。”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在操场玩耍或在走廊喧闹的孩子们正三三两两地回到各自教室。


宰民回到教室时,几名目睹了流血事件的孩子像是等候多时般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鼻子还好吗?”


“嗯,只是流了点鼻血,其他没什么问题。”


“球怎么偏偏往那儿飞……哎,这儿沾上血了。”


一个孩子伸手一指,载民这才发现自己校服衬衫下摆沾了一小块血迹。


看着那清晰残留的血迹,早已开始逐渐发热的脑袋和胸口似乎变得更加滚烫。咚咚咚。心脏跳得比平时更快,连指尖都仿佛有热流窜过——这样的感受,在民至少在学校里从未体验过。


静静凝视血迹的在民,突然冲动地开口。


“金珉俊。和4班的篮球赛,我真的可以上场吗?”


不知是真心邀他一起参赛,孩子们脸上明显露出了喜色。


“改变主意了吗?我们超合适的。高个子绝对欢迎。”


“从来没打过篮球真的可以吗?”


“我们也很菜。反正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身体素质才是最重要的对吧?你运球投篮这些基础动作体育课都学过吧。”


“但我从来没打过正式比赛。”


“没关系。明天和后天一起练习吧。说实话吴胜表确实打得很好,个子也高,现在最急需的就是能防住他的中锋。原本打中锋的孩子这次没法上场。”


“中锋?”


正打算趁势开始讲解篮球位置知识的朋友,因为老师走进教室而被迫中断。回头再教你!同学快速耳语道,随即回到自己座位。


在大家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吴胜表不仅个子高,篮球还打得好。老实说,作为篮球初学者的自己就算突击学习两天,想在比赛中发挥重大影响力也近乎不可能。


明知如此,宰民却仍不断陷入甜蜜的想象中。上课时频频走神对宰民来说并不常见。


如果我真有隐藏的篮球天赋,就能看到吴胜表满脸挫败的样子了。虽然考试成绩已经赢过他,但若能在公认的实力对决——篮球场上让他尝到败绩,吴胜表受到的冲击肯定比考试排名下滑时更强烈百倍。光是想象他受打击瘫坐在地的模样,心情就愈发愉悦起来。


小时候宰民就鲜少有机会和同学们尽情抛球嬉戏。所幸父母都认同"基础体力是高效学习的前提",因此童年时的宰民去过体育培训班。在那里跳过绳跑过步,也在室内踢过足球打过篮球。虽然体育班是他所有补习班中最喜欢的,但那终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初中时每周会去专业运动中心接受两次私人训练来维持体能。升高中后,为节省往返运动场所的时间,在没补习的时段改由教练上门授课。


所以我的体力并不比别人差,运动神经也不算特别糟糕。但说到运动,我总是一个人练习,自从小学以后就完全没有参与过多人球类比赛的经验。


“现在我们最薄弱的就是篮下。吴胜表身高大概187吧?光是伸个手就比我们更有投篮优势。所以得让个子最高的人在篮下用身体挡住吴胜表。”


“这就是中锋的职责吗?”


“其实以我们的水平,位置分工没太大意义,不过姑且还是这么安排吧。”


课程结束后,在民认真聆听了朋友们的篮球课。无论做什么,要想取得好成绩,都必须理论与实践并行。更何况比起别人起步较晚的我,要想跟上同样的步伐就更需如此。


“那我明天之前会好好学习一下。这样一起练习的时候就能轻松些。”


“学习?你说要学习篮球?不愧是你。”


“只要参考几个视频,练习时应该会更容易理解。”


“呃…那倒是。其实我比赛前也会偶尔找篮球视频看。我给你推荐几个值得关注的频道吧。”


拿着手机的孩子们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宰民。一个男孩作为代表递出了手机。


“那你存下我号码吧。要一起打球的话,总得互相联系。”


最近虽然一起吃过几次饭,但电话号码还没交换。由于父母禁止他和朋友闲聊无关紧要的事,宰民几乎没给过其他孩子自己的手机号。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发来了值得参考的视频链接,里面有输入在载民电话里的内容。既有讲解篮球技术的体育讲座视频,也有实际职业选手的比赛录像。


载民的手机信息里久违地堆积了几条并非来自课外教师或父母的消息。在这尴尬的情形下,忧虑如惯性般悄然蔓延,但他很快调整了思绪。毕竟离篮球比赛所剩时间不多,只要这几天小心谨慎不被发现就好。


“我们下课之后也要练习,如果从今天开始也没问题的话,要一起吗?”


“这个嘛…今天马上有点…”


今天放学后决定直接和接送司机一起去补习班。原本计划在自习室学习一小时左右再去上课。


解释情况并协调时间已经太晚了。但同样地,燃起斗志的宰民也执着于要在短时间内竭尽全力。


“等一下。我今天本来要直接去补习班所以按理不行,但我问问看能不能推迟一小时。”


“啊,知道了。”


宰民急忙给接他的哥哥打了电话。起初对方还为难地说"要是被你父母发现就完蛋了",但不知怎么他那边似乎也突然有了急需时间的安排。最终两人达成协议将今天的事各自保密,结束了通话。宰民笑着看向孩子们。


“搞定了。”


哇!孩子们小声欢呼起来。就在这期间又一次课间休息结束,教室门一开,聚在一起的孩子们就像被火星溅到的野生动物般四散回到各自座位。


就算学校课程结束,接下来不是补习班就是课外辅导,等补习班或家教课结束后又要回到只有父母三人沉闷无聊的家。宰民无论在学校还是补习班,都从未特别期待过日程能早点结束。


但今天不同。只盼着能早点下课。一旦开始怦怦直跳的胸口,迟迟未能平静下来。


心绪不宁导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上课,这也是头一遭。最后一节课刚结束,就和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向篮球场占位置,向学校朋友们学习打篮球。在民一直只从大人们——也就是被称为"老师"的人那里学习东西。


“你得先学好篮下投篮和防守这些基本功。”


“不管是谁射门都会试图突破你。所以不能因为对方假装射门就立刻去挡,那可能是假动作。”


兴奋的不只是宰民一个人。一起的孩子们也格外兴高采烈。对宰民来说,向同龄朋友学习是陌生的体验,同样,对孩子们而言,有机会教导全校第一名也是难得的事。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给宰民讲解篮球技巧,但口头理论课很快就结束了。随着“亲自上场自然就懂了”的喊声,孩子们立刻开始动了起来。


虽然天气还冷不适合户外玩耍,但操场一角的篮球场却像被点燃般热气腾腾。开始有孩子热得脱下外套扔到一边。还有些孩子远远望着这番景象,随后也向球场迈出了脚步。


“在练习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二班的学生们暂时停下了练习。不知何时,球场附近已经走近了准备开始比赛的四班孩子们。


在民刚接到传球,喘着粗气,静静地注视着一个人。视线目标不言而喻,在一群高个子男生中格外显眼的吴胜表。四班那小子突然问道。


“柳在民,你真的要一起参加比赛吗?”


“这次就破例代替哥哥一起去了。”


“哇塞!喂,怎么样?篮球也打得好吗?”


在因意外景象而喧闹的人群中,吴胜标只是沉默不语。他看向在民,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


那表情既像嗤笑,又像无奈叹息。毫不知情的孩子们依旧兴奋地叽叽喳喳制定计划,全然未察觉胜标与在民之间无形的暗涌。


“我们要不要也在这里一起练习?用那边的球门就行。”


这时吴昇表用下巴指了指校门外。


“和比赛对手一起练习怎么行。我们去那边公园球场练吧。”


“好,就这么办。”


“你们也要加油啊。”


吴胜表留下一句分不清是鼓励还是嘲讽的话便转身离开。或许是受到二班特训热血的刺激,四班的孩子们也气势高涨地起身离席。


在民久久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队伍。吴胜表的背影都透着傲慢。从肩膀到后背再到后脑勺,每一寸线条都昭示着他根本未将篮球赛败北的可能性——哪怕是0.01%——纳入考虑。


“时间不多了,抓紧把练习做完。”


因流程中断,孩子们像在休息时间般嬉戏打闹时,宰民率先鼓起了劲。距离接人的哥哥说好来接的时间只剩不到30分钟了。


宰民心急如焚。像临时抱佛脚的考生一样,哪怕只有0.01%的可能性也想尝试。






* * *






“吴胜表,二班有人找你。”


课间休息时,正和朋友互开玩笑的胜表听到同学的传话,转头望向教室后门。会来找他的二班同学只有一个人,而预料中的身影果然站在那里。


胜标不慌不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向后门,挡在宰民面前站定后问道。


“手机拿来了吗?”


“在还回去之前先让我看看。”


“又要看什么。”


虽然嘴里嘟囔着,胜标还是跟着在民出去了。一路走在他身后,胜标望着那个比自己略矮些的黑黝黝的后脑勺,强忍住想用手指戳戳那白色发旋儿惹他生气的冲动。


看这架势,柳在民似乎对互相归还物品就此了结的提议并不满意。明明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会更有利的人是他自己,可他那糟糕的脾气显然让事情没法轻易翻篇。


谁看不出来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来参加篮球赛啊?一个连一次比赛都没打过的家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你想说什么。”


载民带着胜标去的地方,不知不觉已成为两人秘密会谈的资料室。咔嚓一声锁上门后,载民像要宣布重大消息般深吸一口气。他表情过于严肃,连吴胜标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小吞咽了一下。


载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熟悉的透明手机壳递过来。胜标接过手机点亮屏幕划了几下,突然皱起眉头。他斜睨着眼前的载民,眼神里透着"你这搞什么名堂"的意味。


“拿错了吧?这不是我的。”


“知道。你没带自己的手机。”


“什么?为什么?”


“你以为这样结束对话事情就解决了吗?我甚至没法相信你会遵守承诺。”


胜标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看上去有那么闲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件事彻底了结?我现在对你那些变态照片一点兴趣都没有。要这么说的话,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像你这种双重人格的神经病。”


“好吧。既然你说我们彼此都不信任对方,那就来个更干脆的。”


“怎么个干脆法?”


宰民始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虽然觉得对方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吴胜彪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等着他的下文。


“用篮球比赛来赌。如果你们班赢了,我就把手机还你,录音文件也会删掉。云端和手机里的存档都会当着你的面删除。你也要在比赛结束后把手机还给我。”


都不知道还备份了多少文件,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写保证书。


接连不断的声音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胜表直勾勾地盯着宰民,像是要掂量他的真心。因为分不清那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


原本二班对阵四班就鲜有胜绩,这次防守核心位置居然交给一个纯新手,胜算更是渺茫。胜表觉得对方自信满满提出赌约本身就够荒唐,虽然宰民开出的条件依然毫无吸引力,但他忍不住好奇相反的情况会怎样。


“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你们班赢了怎么办?”


“对我说声对不起。”


“……”


“还有,把你存着的照片也当着我的面删掉。”


胜标忍不住皱起眉头,声调略微提高。


“我有什么需要向你道歉的?明明是你突然冲出来撞到我,手机也是你自己摔的,还擅自拿走我的东西。”


“为那件事威胁你的事我道歉。还有,你之前用足球砸中我,连句对不起都没说。”


顿时语塞。张着嘴怔怔盯着宰民的胜标眯起眼睛,泄气般叹了口气。


“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别装得跟你没关系。在我看来你更过分。”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没错。我可是一次都没输给过你。”


本以为他会因这句话发火,胜标却皱着脸翻了个白眼,突然嗤嗤笑了起来。


“倒也是这么回事?”


见自己挑衅的话被轻易认同,原本气势汹汹的宰民反而泄了气,干咳一声。但胜标突然展现宽容并非真心,只是暗自觉得有趣罢了。


胜标微微垂下视线,思考着打赌的提议。


“这小子真以为能用篮球赢我?怕不是把篮球比赛和考试准备混为一谈了吧?”


昂贵的补习班和学院让他常年稳居第一,或许对这类事情缺乏现实感。柳在民自认为只要下定决心,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为顶尖。


看着这只初生牛犊在球场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着打赌,倒也有趣。就算柳在民是漫画里的篮球天才,短短几天内就想压制住吴胜标的表现也是痴人说梦。


胜标从初中起就是个备受篮球部教练老师热烈邀请入部的苗子。虽然他对运动并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每次都婉拒了,但作为篮球发烧友,他无法坐视新手轻视体育。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好对付,柳在民偶尔也该明白这一点。


“你活得真让人心累。我本想忍忍算了,结果你还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条件好像有点寒酸。”


……那又怎样?


赢也好输也罢你又不亏。捡到的手机本来就是该归还的东西,拿这个当赌注来显摆不觉得太卑鄙了吗?既然要打赌,我倒希望再加个条件。


横竖不亏本。这其实也是毫无胜算的宰民敢主动提出打赌的底气所在。


果然在斤斤计较方面还是他更胜一筹。被戳中痛处的宰民边暗自咒骂着苦思追加条件的胜标,边想着:该不会又要提什么离谱条件吧?虽然不想后悔自己主动挑起赌局这件事……


“就选这个吧。”


说着这话,胜标举起手来,拇指和中指捏成圈。见在民一脸茫然地眨眼,他又贴心地补充说明。


“输了的人要被弹十下脑门儿。”


话音刚落,他悬空的中指与拇指便“啪”地弹开。在民不自觉地盯着胜标的手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正如爱打篮球的人常有的那样,那双手看起来并不怎么柔软。


无论是提出赌约之前还是之后,我压根没把可能遭受皮肉之苦纳入考量。内心还忐忑过对方会放出什么卑鄙肮脏的狠话,但吴昇表追加的条件却比预想的简单许多。


“会很疼吗?”


虽然因父亲严厉偶尔受过体罚,但从未被弹过脑门。小时候虽和同学玩过弹额头的游戏,可孩童的手与眼前吴昇表的手,在大小、硬度及杀伤力上都截然不同。


“怎么?怂了?”


沉默持续良久,胜标又追问了几次。在民像是从未犹豫过般摇了摇头。


反正不过如此。游戏惩罚挨的十记爆栗能有多疼?无论谁赢,只要以挨打收场,对在民来说都是保本买卖。


“行吧。”


“既然是你先提出的赌约,就不能反悔。”


说着,胜标用拇指和中指啪啪地用力弹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以前学跆拳道的时候,还用这个劈过松木板呢……”


“威胁人是你的爱好吗?”


虽然稍微有点毛骨悚然,但宰民还是装作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吴胜标似乎也只是在开玩笑,无声地抿嘴笑了笑。肯定是吹牛吧。再怎么力气大,也不可能用手指劈开松木板啊。


吴胜标始终挂着微笑,向前迈了一大步。他微微偏头凑近,用指尖轻轻掠过宰民的前额发丝。明明没有触到皮肤,额头和眉间却莫名发痒。那股令人想打喷嚏的微妙酥痒感让宰民反射性皱起眉头,胜标仍带着笑意压低嗓音呢喃道。


“你现在死定了。”


虽是可怕的宣告,语气却带着戏谑。没等宰民回应,胜标已倏然起身。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拉开原本紧闭的房门,促狭地咯咯笑着又抛下一句。


“好好练习吧——反正都是输。”


本想反驳说尝试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但宰民没有贸然开口。胜算近乎为零是事实,明明没有实力却只会嘴上逞强的轻狂举止,只配得上万年老二。如今也该停止因幼稚挑衅而一起拉低水准的行为了。


吴昇表径自先走出了资料室。宰民将被别人碰过的刘海轻轻梳拢整理好。






* * *






咚、咚、咚。


每当沉重的球撞击涂层聚氨酯地板又弹起时,都会发出轻快的声响。午休时分,六名闪电般在十分钟内解决午餐的孩子们,正在长方形的篮球场上忙碌穿梭。


柳在民是模范生中的模范生,连衬衫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好,始终保持着整洁的校服装扮。这样的在民此刻却敞开着衣领露出锁骨,领带也被扯松甩开,袖子利落地卷起,忘我地来回奔跑的模样,甚至吸引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有个孩子这样小声嘀咕道。


“要是工科班的话,这会儿围观的女孩子肯定超多。”


虽然还是冬季,但抱着球奔跑的十八岁少年们很快就浑身发热。甚至有孩子不顾寒冷天气仍汗流浃背。


持球的孩子猛然扬臂跃起作势要投篮。在民横身阻拦同时起跳。但那孩子突然转身变向,从在民身侧掠过闪到后方。


惊愕的宰民立刻追了上去。欺骗宰民的家伙继续运球全速冲向球门,但起步稍晚的宰民速度更快。当对方伸手准备射门时,宰民已经追上他,几乎抵达球门的球碰到宰民的手后弹到了地面。


“啊!”


失去主人的球落入他人手中,那人没有继续跑动而是原地直接射门。球高高飞起时,球场上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


哐!球没有穿过球网,而是击中球框弹了出来。宰民立刻跳起将球补进了球门。


进球!


在民内心呐喊着落回地面。才练习了一天就进球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水平够用了。当在民满脸喜色地转过头时,球场上的孩子们也笑着围过来喊道。


犯规!


正暗自得意的在民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不算篮板球?”


“现在是半场只用一边篮架,接球直接投算犯规。必须运一次球或传球后再出手。”


“我不知道啊。”


以为成功投进篮下球的宰民原本兴高采烈,此刻却有些泄气。但周围孩子们的笑声反而更加欢腾了。


“喂,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啦!反正和4班打的时候会用全场规则,刚才只是不懂规则而已。你这水平已经超级厉害了。”


“你真的是第一次打篮球吗?”


这时载民也笑出声来,和孩子们击掌相庆。奋力奔跑后,干冷刺骨的冬日空气变得无比清爽。和朋友们初次尝试的篮球比赛,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昨晚躺在床上也迟迟无法入睡。虽然被父母发现会挨顿狠骂,还是偷偷戴着耳机看篮球视频,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过去看体育比赛从未觉得有趣,但想到这是为亲自上场比赛做准备,为何每个细节都如此新鲜地触动我。曾经甚至觉得为争一个球而拼命奔跑的人们看起来很傻,但了解了战术规则后才发现,这非但不愚蠢,反而是既要灵活运用身体又需快速转动脑筋才能玩好的游戏。


“昨天稍微学了会儿。”


“看一天网课就能做到这程度简直是天才。”


“你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被篮球队挖走吧?”


正聊得兴高采烈时,球场边不知何时已排起其他班级的队伍。其中抱着球的男孩不满地嚷道。


“你们都用20分钟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操场只有两个篮球场,高年级总是霸占其中一个,因此即便是半场赛也要激烈抢位。午休结束就飞奔而来的宰旻和2班同学成功抢占球场,但现在必须让给4班的同学了。


虽然拖延时间可以稍微动摇对手心态,但赛前准备要堂堂正正是大家的共识,所以2班同学没再固执,主动退出了球场。


“喂,柳在民。”


在民正拿着自己脱下的夹克准备走出更衣室,吴胜标却叫住了他。在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胜标。


“直接穿上羽绒服吧。就算你到处晃悠感冒了哼哼唧唧,我也不会管你。”


别人感不感冒关他什么事?要是自己感冒了,对吴胜表来说反而是好事吧?在宰民暗自嘲讽时,吴胜表像活动手腕般啪、啪地弹着拇指和中指,开始对着空气弹脑门。站在旁边的孩子们用新奇的眼神打量着这样的胜表。


“什么啊,手指运动吗?”


“嗯。为了保持状态好好~做准备嘛。”


“打篮球不小心的话确实容易扭伤手指。”


接着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模仿起胜标,朝空中弹起响指。那些指法似乎被他们当成了某种热身运动。吴胜标有种连累身边人都显得可悲的拖人下水本事。在民毫不掩饰内心,冷着脸咂了咂舌。


在民转身就走,二班的孩子们呼啦啦跟了上去。不知不觉成为领头人的在民站在了孩子们中央。等他们走远后,四班学生边走进球场边窃窃私语。


“不过柳在民打得比想象中好吧?练习也很认真。”


就是说啊。本以为他没打过篮球可以轻松应付,但看来也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比我还强呢。


本来以为只有吴胜表是学习和运动都厉害的家伙,没想到那小子也挺了不起的。


一个孩子用玩笑的语气感叹道,吴胜表的眉梢微微上扬。他短暂凝视着二班孩子们消失的方向,突然"噗嗤"一声泄了气似的笑了出来。


再厉害又能怎样?难道柳在民能突然变成王牌吗?他能干什么?


“我只是提醒大家别掉以轻心。”


“没错。作为新手来说还算不错。我们也赶紧练习吧。”


吴胜表一拍手掌站到球场中央,众人立刻停止闲聊神色肃然。即便是消遣性质的友谊赛,对于整天被升学考试折磨的高中生而言也是重要事件。


三人一组分队猜拳。胜表队获得首发权。当吴胜表走向球场时,隔壁球场打球的孩子、操场上其他学生乃至教学楼里的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如果说围观在民的目光更接近一种对陌生新奇景象的好奇,那么投向胜标的每一道视线则承载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对司空见惯美好事物的安稳好感,有混杂着嫉妒的"想成为那样"的憧憬,甚至还有想要清除眼前障碍的神经质厌恶。


但吴胜标全然不在意观众席上那些躲躲藏藏的视线,径直将球抛出。接球的少年毫不犹豫地传递出去,另一名少年也顺势接过了球。


胜标为了接回我传出的球而奔跑,但对方球队当然把他作为首要盯防对象。拿到球的孩子放弃传给胜标,直接起脚射门。球击中门柱后“砰”地弹了出去。


高高飞起的球冲向天空又坠落。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去争抢弹起的球。最先起跑的胜标这次抢到了球。他没有选择传球,而是原地直接扬手朝球筐投去。划出大弧线的球利落地穿过篮网。


“哇,三分球。”


“真他妈干净利落。”


在窗边观看胜标比赛的孩子们发出赞叹。回到教室的 2 班孩子们这次成了观众,望着操场。尽管是冬天,几个出汗的孩子还是换掉了穿在校服里面的备用 T 恤。


在民在学校很少出汗,所以也不带备用的 T 恤。他看了一眼正在换衣服的孩子们,很快就把头转向了窗户那边。虽然隐约看到吴胜标的校服衬衫领子里面深色 T 恤的领口,但不知道那是不是擦过自己鼻血的那件。


和在民主要准备防守篮下的策略不同,吴胜标在球场上随心所欲地奔跑。他一会儿在远处投三分球,一会儿在篮下上篮,偶尔还一个人突破几个防守队员得分。还不习惯看篮球比赛的在民,被那些瞬间变换的位置和快节奏的比赛弄得头晕目眩。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分不清打得好不好,也不感兴趣,但现在不一样了。在民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胜标和其他孩子的水平差距明显,甚至现在就可以当篮球运动员了。


似乎没有胜算。明明是对方先提出打赌的,可才刚开始,在玟就已经丧失了信心。大家都说篮球是团队运动,即便有个新手,只要运气和团队配合到位,结果也未可知。但即便如此,想要战胜那个吴胜表近乎天方夜谭——这一点,连一同站在球场边的其他孩子也不得不承认。


尽管如此还是提出这场以卵击石的赌约,正是因为吴胜表那句话。就算输了,在玟也没什么损失。要是侥幸赢了,不仅能删除胜表手里的照片,还能让那个可恨的家伙低头道歉。


正如胜表所说,在这个时代,当面删除照片或许毫无意义。但我不认为承认错误的行为本身也没有意义。在玟向来觉得,当众认错时总会感受到悔恨或屈辱——至少其中一种情绪,而这些情绪永远具有意义。


在玟大概率会输掉赌约,但即便输了也毫无损失。手机本来就是该还的东西,录音文件存不存在都无所谓。数据可以无限复制,就算亲眼看着删除又有什么用?吴胜表说得对——即便亲眼目睹在玟删除录音文件,他也不会相信数据真的消失了。


又进一球的胜标笑着和朋友们击掌相庆。那张开朗笑着的脸,与在我面前时那个倒霉的吴胜标判若两人,熠熠生辉。默默注视着他的宰民,肩膀被一个孩子轻轻撞了一下。


“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别太担心了。说不定能赢呢。”


“嗯。我没担心。”


午休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直到宣告即将上课的第一遍铃声响起,操场的孩子们才哗啦啦涌向教室。宰民也停止观望窗外,端正坐姿坐好。


无论如何,宰民真的非常努力练习。就连休息时间也独自出来练习运球或上篮的宰民,让日阳男子高中的学生们都产生了类似的想法——正因他对每件事都如此狠心,才能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






* * *






刚走出家门,冰冷的晨风便如兜头浇下的凉水般让人瞬间清醒。


因早醒而提前上学的昇表,哈着白气顽皮地朝天望去。虽已近七点,天色依然昏沉。昼短夜长的冬季里,昇表虽不讨厌漫长夜晚,但果然还是昼长夜短的春夏更适合活动。


空气很冷,但胜标并不觉得寒冷。反而因为清爽而感到心情愉悦。即使在冬天,胜标在家里也总是穿着短袖 T 恤走来走去。偶尔来访的姨妈或姑妈每次看到这样的胜标,都会说他从小体热才会这样,光是看着就觉得冷,还做出打寒颤的样子。正如她们所说,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什么缘故,胜标当然,胜标的哥哥也还不太了解冬天的寒冷。


话说回来,为什么今天醒得特别早呢?胜标仔细回想了一天的安排。既没有特别棘手的作业或课程,也不是考试的日子。要说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终于要和2班进行篮球比赛了,仅此而已。


虽然就算奇迹发生一百次,也不会出现向柳在民下跪道歉然后被弹额头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比赛对胜标来说似乎还是件让人在意的事。一睁眼就想到篮球比赛,看来确实如此。


啧。胜标不想承认自己在意这场比赛,却又无法忽视,只好无意识地咂了咂嘴,走进了校门。早晨通常熙熙攘攘的校门附近,此刻还很安静。


正在穿过操场的吴胜彪突然被“砰”的一声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操场虽然有照明,但只有边缘的几盏灯亮着。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昏暗之中,篮球场上站着一个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胜彪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朝米甘走近几步,微微张开嘴叹了口气说道。


就在那时,刚离手的球划出长长的抛物线飞向球门,在门框上弹跳旋转,看似要进却又最终旋出网外坠落。


咚、咚、咚…在地面弹跳的球骨碌碌滚向场外,拼命追球的宰民这才发现胜彪,抬起了头。


胜彪捡起球后,最终先向始终沉默注视自己的宰民突兀地开了口。


“你该不会是为了今天的比赛,从凌晨就开始来练习吧?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要参加全国大赛的篮球部成员呢。”


“既然是篮球部成员,为什么还要练习。正因为打得不好,才更应该多练习,才不会拖累其他人啊。”


“反正2班也没有打得好的。就算换掉你,换上别人也一样会输。”


“那只是你的想法。”


在民无所谓胜表是否站在那里,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他盯着球门集中精神,然后猛地抓起球扔了出去。啪嗒,这次球进了。在民的眼睛似乎因为高兴而稍微睁大了一些,但仅此而已。


就像倒带回放的画面一样,同样的场景短暂地重复着。在民射门后又反复跑去捡球,胜表在一旁一脸无语地观看着这一幕。


在民的进球成功率并不高。自从胜表来了之后,他射了六次门,其中只有一次进了。其他家伙们也不是百发百中,不能说实力差,但对于立志要战胜吴胜表的在民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反正不就是在球门底下玩吗?练三分球有什么用?”


“我的心。”


我明明问了很长的问题,却只得到这么个没头没脑的简短回答。胜表虽然心里嘟囔着,但还是再次叫了他一声。


“呀。”


看不下去的胜表走进了球场内部。在宰民刚好射中球门、球弹出来的瞬间,他正好把球接住了。


“交出来吧。”


吴胜标伸出手时,在民二话不说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球传了过去。胜标一接到球就“嗖”地投了出去。球随着动作轻盈地跃起,毫不犹豫地穿过篮筐落向地面。胜标挥着左手问道。


“你是左撇子吗?”


“不是。”


“那么以右手为准,你手上用力过猛,总是打偏。”


“……。”


“看好了。不是双手使劲扔出去,而是要用左手托住球,右手推出去,球才能找准方向飞出去。左手只是辅助,懂吗?”


胜标捡回球后又示范了一次。这次球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球门。看见没?胜标炫耀似地垂下视线看着在民。


按理说这种干涉会让人不爽,但在民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了球。当他摆好投球姿势时,胜标又在一旁指手画脚起来。


“膝盖再弯一点。不要只想着用手臂的力量投球,试着用整个身体去投。注意力集中在右手,身体保持轻盈。”


若是平时一定会厌烦的干涉,宰民这次却没有反抗,乖乖地弯下了膝盖。他死死盯着球洞,突然轻轻跃起将球投出。


球划出一道稳定的抛物线飞向空中。两人的视线同时追随着球。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泛起青白。圆球沐浴着初升的阳光无声飞过,稳稳穿过球洞。


落地的球弹跳几下后滚远,但这次宰民没有立刻去捡。两人都沉默不语。短暂的静默后,胜标只是轻哼一声,将放在地上的背包甩上肩头。


“孩子们应该快到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


虽然这么回答,但宰民看起来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因为刚才投篮成功而兴致高涨,再次摆好姿势瞄准篮筐。


真是固执得要命。胜标摇着头把宰民留在原地,朝教室走去。与其代替哥哥去篮下防守,还不如多练一次上篮,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大清早跑来练习几乎用不上的三分球。


硬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反正排名也不会改变。替补上来的新手投篮命中率稍微提高了点,但比赛结果终究会输。


…嗯,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地投入练习,这让我相当意外。


“真的就这样成了全校第一吗?”


当周围人惊叹称赞时始终不曾动摇的想法,如今胜彪也产生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胜彪晃了晃脑袋,朝教室走去。






# 决战之日






天已大亮。空荡的教室里不知不觉间三三两两坐满了学生,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天空晴朗,冬日里难得这般和暖。正是进行篮球比赛的最佳天气。


在男生们吵吵嚷嚷聚集的学校里,班级间的足球或篮球比赛一天要举行好几次。每次上场的选手都是那几个人,比赛水平也总是那样,所以除了参赛班级的孩子们,没人在意是几班对几班、这次谁会上场。


但今天不同。这是全校第一、多才多艺却对运动毫无兴趣的刘在民首次参加篮球比赛的日子。而且对手是虽然考试成绩常年第二,但因多次收到选手邀请而闻名的篮球高手吴胜表。在枯燥的校园生活中,这种程度的事件足以让一天变得有趣。


“刘在民打得也不错。第一次打就能这样真是有天赋。”


“就算是第一次也太厉害了吧。今天二班要百分百输了吧?”


各班孩子们各自插嘴预测胜负,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下注。因为多数人认为,无论柳在民表现得比预期多好,带着新手的2班要战胜有吴胜表在的4班还是很困难的,所以赌局没能成立。


“在民还参加篮球比赛之类的活动吗?我还以为他只专心学习呢。”


“也是,听说他体育实践成绩也不错。”


“最近胜表偶尔和他一起出现,看来两人关系变好了。”


对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感到厌倦的并不只有学生。放学后二班和四班的比赛甚至成了教师办公室的热门话题。学期初还看似毫无交集的年级第一和第二,最近突然变得亲近起来——这是老师们的共识,而优等生们的友谊自然让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这个提议怎么样?如果二班赢了就由金老师、四班赢了就由赵老师请办公室每人喝杯咖啡。不用贵的,前面便利店不是有千元咖啡嘛。


大人们的对话走向与孩子们略有不同。这位被推举为下任组长的伦理课老师想出的赌约,或许只让他自己觉得有趣,对两位班主任而言绝非什么令人愉快的提议。但两位教师还是轻咳着互相打量,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我没意见。


“偶尔也没关系吧。”


“如果由我来请客,不点咖啡改点星冰乐或者鲜榨果汁之类的也没关系。”


以吴胜表为班级王牌的4班班主任提出了追加承诺。美式咖啡只要一千韩元,而星冰乐或鲜榨果汁至少三千韩元起步,这番表态堪称信心十足。


2班班主任似乎气急想插话,刚张嘴又立刻抿紧了嘴唇。显然在警惕可能引发炸鸡对决的挑衅行为。


补习课开始了。但胜表和宰民对当天比赛显得漠不关心,依旧神色如常。和平日一样,上课时认真听讲,课间和同学聊天或去小卖部,时而补全笔记,时而把作业借给其他同学。


“吴胜标,过来一下。”


“怎么了?”


第三节课结束后,胜标突然被班主任叫住,他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向走廊。班主任的脸色异常凝重,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密谋什么。


“我们今天肯定能赢吧?”


这个嘛...可能性确实很高,但世上哪有绝对确定的事呢...


好好表现,赢了就请你吃好吃的。


老师们之间打赌了吗?


胜标咯咯笑着,与站在比我低很多的教师视线交汇。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并未否认。


也是,全年都只拿全校第二,自尊心暗暗受挫的人不可能只有成彪一个。虽然只是玩玩的篮球比赛,但在升入二年级换教室之前,想要击败全校第一柳在民的人,这里也有一个。吴成彪再次感受到归属感和同志情谊,点了点头。


“我会努力的。”


“拜托了。”


班主任猛地握紧拳头展示了一下,随后走下通往教务处的楼梯。看着他耸肩离去的背影,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胜标用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形,漫不经心地朝空中弹了个响指。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令人厌烦的、冰冷又生硬的靶子脸。


如果狠狠抽打藏在黑色刘海后面那片白皙额头,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脑海中的刘在民微微蹙眉,流露出不悦的情绪。那张脸已经见过好几次,算是熟悉了。这个固执的人挨了整整十下戒尺。起初几下还能咬牙忍住,但再多挨两三下恐怕就忍不住要叫出声了。


额头中央红肿得厉害,这次可能真的要掉眼泪了。虽然很怀疑这位自称"平生只考第一名"的富家少爷能否扛住十下,但若只求少挨几下或许还有商量余地。偏偏这倔脾气死也不肯开口求饶。


正想着要打戒尺的事,不知为何想象中的刘在民突然变成了短视频里看到的模样。


圆润的乳首、光滑的腹肌全部暴露,站得笔直却激烈晃动着腰肢的刘在民。时不时像是喘不过气般抚着胸口松开手。没有声音又看不清脸,若非偶然捡到手机,单看画面谁也认不出那是刘在民。


这次,远处飞来的球击中了柳在民,他疼痛的表情与一段脸部被截取的视频画面轻轻重叠。总是白皙的脸因球的撞击而泛红,微微湿润的眼睛怨恨地凝视着胜杓。


当想起顺着嘴唇流下的血迹时,胜杓突然意识到自己校服下的 T 恤。那天按照保健老师的话,用冷水哗啦哗啦地搓洗后,柳在民的血迹很快就消失了。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沾染过一样。


‘我在干嘛?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吴胜杓对自己接连不断想起柳在民各种模样的行为感到荒唐。他短促地咂了下舌,又对着空气啪啪弹了两下手指。


随后我猛然转头,发现柳在民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或许是去了趟洗手间正打算回教室,此刻正呆立在走廊中央。四目相对的瞬间,在民露出像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表情,嗤笑一声便扭头走回了自己班级。


‘操。’


胜标在心里暗骂着脏话。想着柳在民的事被柳在民本人发现了。要想也该在心里想,为什么要在没人的地方弹自己脑门?像个十足的窝囊废……


他怀着深深的羞耻感攥紧拳头回到座位。自从和柳在民扯上关系后,丢脸的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


必须尽快斩断这段孽缘。只要今天赢得比赛拿回手机,以后只想在成绩排行榜上看到那三个字的名字,像从前一样。






* * *






放学后的冬季操场挤满了不怕冷的学生,四处喧闹。篮球场周边和操场边缘的看台上站着的学生中,夹杂着几位巡视教师,也有教师正透过教务室窗户俯瞰操场。


“围观的孩子突然多了好多。”


“压力这么大还打什么游戏?”


走进球场的孩子们虽然咯咯笑得灿烂,但对突如其来的过度关注显然并不反感。周围无论怎么喧闹都眼神都不曾偏转的是柳在民,而四班孩子中每当爆发出"相信吴胜表!"这类声援时,那个总挂着"相信就完事了"的笑容捶打胸膛的人正是吴胜表。


“喂,快点开始吧!”


由于大多数孩子放学后的日程都排得很满,比赛时间并不宽裕。当负责裁判的孩子催促时,各班选手赶紧站好位置。


今天的比赛是五人一组进行的全场对抗赛。2班的柳在民和4班的吴胜表,这两个各自班级里个子最高的学生,为了争夺开球权而跳球,隔着半场线相对而立。两人都故作若无其事地面无表情。


裁判将球高高抛向空中,两人同时跃起。在民虽然也全力以赴,但终究无法弥补身高差距。球碰到胜表的手后飞了出去,顺利成为4班的球权。由4班先攻。


宰民立刻跑向2班的球门下方。今天朋友们拜托宰民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担任中锋位置守住篮下。进攻时要在对方球门下接球投篮,防守时则要在我方篮下阻挡对手射门或抢篮板,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班里同学强调其他事情他们会自己搞定,只要他死守篮下就行。光是守住篮下也不容易。不过他们说宰民作为篮球新手已经相当出色,应该没问题。


宰民在篮下站定位置,望着吴胜表。孩子们异口同声说中锋应该由高个子担任才有利。按这个理论,吴胜表也该像他一样守篮下,但胜表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吴胜表觉得篮下打法太无聊,基本不参与。那家伙就是个自由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上次练习时有个孩子是这么解释的。看来今天吴胜表的表现风格依然不会改变。


4班一开始就毫无阻滞地传球。似乎练习得相当充分,传球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而2班从一开始就把一个人钉在篮下,防守因此变得困难。尤其是面对像胜表这样在场上自由穿梭的球员时更是如此。孩子们从开局就防守胜表,为了尽可能堵住漏洞而不断转移视线调整站位。


虽然让身高相仿的柳在民一对一盯防胜表最有利,但2班的孩子们并不打算给新手分配过多任务。已经明确要求柳在民守住篮下,其他位置打算靠剩余队员想办法补位。


“啊!”


但突破只在一瞬间。当四班队员来回传球时,一直空手变换位置的吴胜标,趁二班队员稍不留神,找到了球场空档并卡住身位。尽管对方拼命盯防,胜标仍突然抓住空隙突进,二班队员未能拦住。


得球后的胜标迅速起脚射门,足球以近乎荒谬的流畅度飞越横梁穿网而过。两班孩子同时爆发出欢呼。


“哇靠!吴胜标牛逼!”


“真让人火大,真的。”


虽然嘴上抱怨着,二班的孩子们还是重新调整了阵型。既然被进了一球,这次轮到二班进攻了。在民快速穿过球场,这次他站在了对方球门下方。


为了换位奔跑时,在民用余光瞥了眼吴胜标。其他四班的孩子都聚集到这边半场防守,唯独胜标站在中线附近一动不动。在民站在球门下,望着胜标高大的背影。


二班的控球后卫开始带球奔跑。除了一名运球者外,其余二班队员都移动到对面半场,各自占据角落位置,一边牵制防守一边准备接球。当双方球员都聚集到一处时,半场顿时变得拥挤喧闹起来。


正带球奔跑的孩子被站在球场中央的胜标无力地拦下。四肢修长的胜标不仅在进攻上占优,防守也同样出色。


专注防守时,通常不是向前冲而是尽量后退。胜标固守球场中央的玩法本身就是对后卫的挑衅。2班的后卫似乎想回应这种挑衅,左右运球试图突破胜标,但胜标仿佛看穿了他的动向,步步紧逼,最终将球抢断。


孩子们还没来得及叹息,吴胜标已经冲了出去。2班的孩子们再次全力跑向自己的球门,但想追上胜标的速度还是力不从心。胜标在空旷的球场上悠然奔跑,再次得分。简单得令人恼火。


“哇!”


看吧,根本就不是对手。


比赛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远超众人预期,围观的学生们兴奋地欢呼起来。虽然超级新人柳在民篮球打得不错,但面对拥有传统王牌吴胜杓的四班,依然显得毫无胜算。除非是职业选手或校队成员,在普通高中生级别的篮球赛中,比起战术或团队配合,带领队伍的王牌选手个人实力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在民轻轻咬住嘴唇。且不论能否获胜,他甚至连与胜杓正面交锋的机会都没有。不,更冷静地说,他至今连球都没能碰到。焦躁地反复握拳又松开的在民,表情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再次轮到二班进攻。战术依旧如故:后卫运球,其他队员接应传球得分。由于二班战术毫无变化,四班的防守也维持原样。后卫又一次被吴胜杓拦截,在与他进行自尊心较量的过程中,球以同样方式被抢断,轻易让对方得分。连续失分后,二班队员们失去耐心,争先恐后地提高了嗓门。


“妈的,球老被吴胜表抢走!别总想着硬突,传球啊!”


“知道了,知道了!”


遭到队友毫不掩饰的指责后,二班的控球后卫立刻收敛了。在再次获得的进攻机会中,这次他没有选择单枪匹马突破防守,而是直接将球传给了等候接应的队友。


开场就惨遭压制的他们好不容易抓住这次机会。二班队员们展现出惊人的专注力,打出了至今为止最精妙的传球配合。观众席上响起阵阵惊叹。在明伸出手的瞬间,篮球终于传到了他的手中。


通常球员获得篮下投篮机会时,都会下意识防备我的防守。他们会在运球中寻找时机出手,或是为了再次扰乱防守而将球传给附近的队友。四班的中锋也在一接到球时就瞪大眼睛试图牵制载民。


但对刚学会打篮球的载民来说,根本没有余力去考虑其他或在意防守。抓住等待已久的机会才是最重要的。载民转身面向篮筐,毫不犹豫地跃起,按照所学将球投出。


这记毫无技巧与假动作、教科书般耿直的投篮反而让防守者措手不及。被正直抛出的球划出笔直的轨迹,


“进球——!”


伴随着巨大的欢呼声,球正直地穿过球门。


“柳在民为二班首开纪录!”


“哇靠,这也太疯狂了吧?”


比赛局势渐趋白热化,围观者们或挥舞拳头或鼓掌喝彩,完全沉浸在比赛中。终于完成使命的在民也难掩喜悦,绽放出灿烂笑容。


“做得好,柳在民!”


二班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在民送上称赞。在民这才如梦初醒般收敛了灿烂的笑容,强作镇定,但那张平日冷峻的面庞此刻却掩不住地泛着激动的红晕。当二班分享着首粒进球的喜悦时,四班的孩子们正对他们的中锋连连指责。


“哎哟,这都防不住吗?”


“啊,稍微走神了。我会集中精神的。”


虽然身高有些差距,但被新手射入首球的四班中锋尴尬地回应道。胜彪在篮下默默望着笑容满面的宰民。不过是个首球罢了,比赛仍由四班牢牢掌控着局面。


四班队员试图重拾节奏,但率先得分后气势如虹的二班不再像开局时那般好对付。如同倾斜的天平逐渐恢复平衡,战局趋于均势,篮球在场上来回飞驰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了。


难以置信的是宰民又连进两球。没有特殊战术,只是恪守最初计划的基本篮下投篮。起初辩称是疏忽大意的四班中锋,随着宰民连续得分也难以再找借口。虽是初次打篮球,但柳宰民不仅身高略胜一筹,出乎意料的弹跳力和时机把握感更让防守者难以招架。


当类似失分模式反复上演后,四班队员们终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吴胜表,你来盯一下中锋!”


尽管孩子们拼命呼喊,胜表仍一脸无聊地回应。


“啊,干嘛。我觉得防中锋没意思,不想干。”


“就这次帮个忙嘛。柳在民个子太高了,除了你没人能防住他啊。”


喜欢的事、想做的事,他会比别人更加投入;但面对不擅长或讨厌的事,他也会比别人更加懒散——这就是吴昇表。虽然他用表情明显流露出对现状的不满,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服从多数人的意见。毕竟篮球是团队运动,而且今天的比赛对昇表来说也是一场关乎重要赌注的较量。


接受位置调换的胜标用手势交流后跑向球场边角。一直掌控中场核心的他突然像守门员般堵在球门附近,那一带瞬间令人感到压迫。各班孩子高喊加油再次提振士气。除了在球门下忙乱纠缠的两人。


喂,别贴这么近。


篮下防守本来就是这样,我能怎么办。


别拽衣服。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刚学会的篮球技巧就想用来耍花招。”


当其他孩子们反复进行攻防、突破与牵制,却难以轻易推进任何一方时,守在球门下的两名中锋也在不断低声争执。


为了从一开始就阻断载民的球门进攻,胜标从最初就紧贴在载民背后站立,每当载民移动脚步时,他都如影随形般同步移动。


载民微微蹙起眉间,神经比任何时候都绷得更紧。或许是错觉,但似乎连吴胜标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体温让他的背部阵阵发烫。他试图通过频繁变换位置来摆脱对方,但胜标始终紧咬不放,步步紧逼。


仔细想来,换防前的防守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被讨厌的家伙黏上后,感觉更加不自在了。一度扭曲的表情难以舒展,但正如胜表所说,这是中锋的防守方式,只能咬牙忍耐。


在民向来是个能迅速投入必要事务的性格。接受现状后,他的视线不再追随身后紧贴的胜表,而是随着球场节奏紧盯篮球。满脑子想着接球后必须把握时机投篮,连紧贴体温带来的不快感也逐渐模糊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胜表,视线仍无法聚焦于一处,涣散不定。


本该敏捷追踪球场动态与篮球轨迹的双眼,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眼前晃动的黑发上。每当柳在民左右移动时,那发丝便如尾巴般迟半拍轻轻摇曳。


每次靠近柳在民时,总会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分不清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气息。若是像香水那般鲜明倒也无妨,偏偏这气味若即若离,时而轻触鼻尖又倏忽消散,如此反复让人不禁怀疑——这莫非是他的某种策略?越是刻意忽略,就越是在意。


有没有气味都无所谓。吴胜标强作镇定地将视线转回球场,可每当对方抢先一步或迟滞半拍时,那斜掠而过的下颌线、从后方窥见的后颈、圆润的耳廓总会闯入视野,扰得他心神不宁。或许因总是面对面交谈的缘故,从背后注视柳在民的身影竟透着几分陌生。


虽是冬日,仍能看见他白皙后颈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其实胜标也热得厉害——几个回合的攻防下来,运动量已相当可观。柳在民的呼吸略显急促,想必是有些喘了。这个素来连发火都显得沉静的家伙,此刻喘着粗气移动身体的模样,与平日远观时的印象微妙地不同……


吴胜标,发什么呆!


被孩子们急促的呼喊声猛然惊醒的胜标,这才注意到柳在民手中握着球。他咬牙咒骂着跳起,但时机已晚。在民早已轻松地尝试了多次成功的标准篮下投篮,球越过胜标的手,干净利落地穿过了篮网。


哇啊!迄今为止最热烈的欢呼声爆发出来。就连站在学生之间的老师们也不禁捂住惊讶的嘴,喃喃道:“天哪。”


“疯了,柳在民居然突破了吴胜标!”


“这下真不知道会怎样了,现在下注还来得及。”


不知不觉间,观众人数已比最初多了一倍,每个人都开始兴奋起来。有孩子迟来下注,也有孩子正用手机拍摄比赛画面。


进球后的柳在民立刻冲向另一侧球门进行防守。二班的孩子们难掩激动,纷纷与场上奔跑的在民撞肩击掌。


柳在民,你真是天才吧?


你这辈子别想逃开篮球了,我们会一直黏着你的。


在孩子们夹杂着玩笑的称赞中,宰民笑出声来,和他们击掌相庆。那笑容仿佛拔掉了疼痛的牙齿般,爽朗又畅快。


“吴胜表,你这是怎么了?”


“要是挡不住那个怎么办,你!”


与正在接受所有观看这场比赛的人们赞誉和瞩目的宰民不同,承表被那些信任他而将球门托付给他的孩子们的责备所包围。但承表没有感到羞愧,反而死死盯着跑向另一边的宰民,冷冷地回了一句。


“所以我不是说了不想当中锋嘛。”


“那要换回来吗?”


“不,这次我会认真做的。”


看到孩子们似乎燃起了斗志,大家也不再泼冷水。胜标朝着2班的球门跑去。4班的进攻开始了。


篮球新手柳在民竟然突破了王牌吴胜标的防守并成功投篮,这份兴奋感反而让2班的孩子们变得心不在焉。此前紧绷的紧张感一旦瓦解,这次传球便轻松衔接,转眼间球就到了胜标手中。


4班的得分几乎都由胜标包揽,而在民的活跃表现主要集中在篮下进攻。正因如此,在民甚至还没真正开始尝试防守。他试图像刚才紧贴自己实施严密盯防的胜标那样,细致地阻挡对方,但事与愿违并不容易。身高接近190厘米的胜标动作还异常敏捷,在民屡屡慢半拍,只能慌慌张张地追在后面。


胜标一接到球,在民就拼命拉近与胜标的距离。胜标侧身运球,在民紧逼不舍,几乎要把他推倒。胜标也在牵制在民,似乎要找准时机,后退几步后,猛然高高跃起。


急迫的宰民也迅速伸出手臂,但距离已经拉得太远。球徒劳地从宰民的手上飞过,直接飞进了球网,而身体后仰跳起的胜表则笑着从容落地。


“哇,后仰跳投!”


“来个空中接力吗?”


围观的孩子鼓掌欢呼。吴胜表带着炫耀的表情跑过去,向同学们挥手。宰民紧闭双唇,强忍涌上心头的怒火。防守失败已经让人恼火,更让他愤怒的是听不懂人们欢呼声的含义,这让他倍感窝火。


轮到二班进攻了。比刚才更加专注的宰民紧盯着球的动向,不断变换位置精准接住传球。和之前一样,他毫不犹豫地跃起准备投篮。


“想往哪儿投。”


朝球门飞踢而去的并非只有宰民一人。同时跃起的昇表灌注力量的手掌啪地一声将球击飞。


还没等正式投篮就遭到封堵。球砸落在球场地面,承载着昇表力道的冲击让宰民也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


“我刚才是不是摔倒了?”


震惊到发懵的载民甚至没能立刻站起来,只是眨巴着眼睛,呆呆望着绿色的聚氨酯地板。


就算命中率再高,投篮方式也太单一了吧。


这时头顶传来吴胜标的声音。在民这才抬起头。胜标嘴角上扬着伸出了手。


被盖帽不说,摔倒在地的屈辱感远超想象。在民愣愣盯着他的脸,突然无法抑制涌上的怒火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啪!猛地拍开对方的手时,胜标的眼睛倏然睁大。


看着敏宰猛地站起来跑向自己座位的身影,胜彪暗自嘀咕道。


“那家伙的脾气怎么那样啊?”


无论如何比赛还没有结束。胜标也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两人再次在球门前激烈对峙。


全校第一的胜负欲果然非同寻常。作为今天第一次参加篮球比赛的菜鸟主角,仅仅因为被挡下一球,在民的斗志就像猛兽般爆发了。


搞不好会伤到人。胜标心里嘀咕着,快速移动脚步紧跟防守在民。在民的动作变得更加敏捷,感受到危机的二班传球拼尽全力突破四班防守,再次落入了柳在民手中。


在民背对着胜表运球,寻找投篮时机,而胜表也紧盯着这样的在民,全神贯注。就在在民转身的瞬间,胜表跳起试图封盖。


但在民这次的动作与以往不同。以往只投标准投篮的在民,这次却后退一步,随即跃起将球投出。拉开的距离让球越过防守者的指尖飞向篮筐,而轻轻跃起后稍失平衡、踉跄落地的在民身影,占据了胜表的整个视野。


球划出一道干净的抛物线飞过球网。


咚……球落地后滚了不短的距离,球场却异常安静。明明得分成功,这次却既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声。


观众席传来骚动声,不仅二班的孩子们,连四班的学生们、甚至吴胜表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球门,满脸惊愕。


“我犯规了吗?”


虽然为了学习篮球,他匆忙地找了些视频和文章来看,但还没完全掌握篮球的规则和玩法,所以心里没底。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在民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他刚才投的是后仰跳投吗?”


“不是说第一次打篮球吗…。”


直到有人打破寂静,用清晰的声音开口说话,嘈杂声才逐渐转变为欢呼。


疯了、绝了、炸了……各种夸张的惊叹词此起彼伏。在人们激烈的反应面前,载民反而因惊讶而笑不出来,僵在原地,随后匆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二班的孩子们几乎尖叫着追随载民,争先恐后地挤向他,场面一片混乱。


那家伙真是个天才?


这次连胜标也不得不感到震惊。四班的孩子们也没有责怪他为什么没防住那个投篮。一个初次参加篮球比赛的人,竟然投出了后仰跳投,这简直像开挂一样离谱。


原本 NBA 球员中,尤其是迈克尔·乔丹的这项招牌投篮动作,想模仿的人比比皆是,但能真正投好的人连一半都不到。载敏只看了一遍胜杓的动作就能模仿,这种氛围更让人难以置信。


“看来是练习过了吧。”


短暂暂停期间,有个孩子小声嘀咕道。胜杓突然想起早上看到的柳载敏。明明凭身高临时补位肯定会被安排守篮下,他却多余地练习起了远距离投篮。


如果柳载敏只练习了篮下投篮,就算再有天赋,仅凭看一遍也不可能模仿出高难度投篮动作。不知不觉间,胜杓脸上玩闹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喂,我就直接回自由练习模式了。”


“柳在玟呢?”


“你们尽管想办法防住我。我也会尽量阻止你们攻到篮下。只有我跑动起来才能拿到更多分数。”


孩子们点了点头。本以为能轻松取胜的比赛,却意外陷入胶着。为了防住一个柳在玟就把王牌球员钉死在禁区,实在是资源浪费。


早就站在球门下的宰民望着胜表。本以为他会再次过来这边,但胜表似乎没有离开球场中央的打算。直到比赛正式重新开始后,宰民才注意到他不再担任中锋的位置了。


突然变成了等待吴胜表的情况。虽然无人知晓内心想法,但宰民的脸微微泛红了。


比赛继续进行,胜表丝毫不敢懈怠,在球场上来回穿梭。二班的孩子们拼命想盯住他,可只要稍一分神,他就会像瞬间移动般抓住空档毫不犹豫地投篮,让人防不胜防。


最终他们放弃了开局策略,连闵基也弃守篮下冲了出来,但实在无计可施。无论是近距离、远距离、左侧还是右侧,昇杓投出的球都精准入网……


“唉,早知道就不该打这个赌。”


比赛在部分人的欢呼与叹息中落幕。尽管吸纳了超级新星的二班表现顽强,但拥有王牌选手吴昇杓的四班仍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胜利。


在学生后方观战的各班班主任悲喜各异。二班班主任遗憾地叹了口气,拨通了校门口咖啡店的订餐电话。


虽然比赛输了,但二班的孩子们依然兴奋不已。因为柳在民展现出了远超预期的惊人篮球天赋。


既是全校第一又兼具篮球才能。连作弊都编不出这么离谱的设定。孩子们争先恐后想得到在民的承诺。


柳在民,下场比赛你一定要一起上场啊。再练练绝对能达到吴胜表的水准。


早知道从第一学期就该一起打球了!如果吴胜表是吴乔丹,你就是柳布朗。你打得真的太帅了。


在沸腾的激战中,宰民只是机械地挤出笑容应和着“好、好”。那笑容并非真心。班级对抗赛的赌注本不过是大家凑钱给胜队买点零食,但宰民心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场赌局。


虽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胜算渺茫,但比赛走势尚可,多少还抱有一丝期待。最终如预料般溃败的结果让宰民尝到陌生的挫败感,而当视线越过人群,看到吴胜表故意咔咔掰响手指假装拉伸的挑衅姿态时,不安开始蔓延。


分享胜利喜悦或失败苦涩的时间都不多。孩子们要各自赶往补习班、家教或回家。明天见,明天记得请客啊——匆匆道别的少年们抓起乱扔的外套和书包,朝着校门飞奔而去。


“你不去补习班吗?”


直到孩子们都离开前,一直徘徊着守护座位的胜标,这才向和我一样还留在原地的宰民问道。


“该走了。”


宰民带着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回答。他之所以还没离开,是为了和胜表之间的赌约做个了结。


胜表把手插进羽绒服口袋,突然嗤笑出声,脸上挂着充满讥讽的笑容看向宰民。


“这下可麻烦了是吧。再这么嚣张,脑门怕是要被开个洞了。”


“……”


“跟我来。要是在这儿动手,被老师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可能会追过来。你肯定疼得直哭吧。”


宰民本想回一句“别开玩笑了”,但预感对方真会那么做,最终沉默地闭上了嘴。他原以为顶多挨十记爆栗,能有多疼?可方才吴胜表掰手指时那股阴森架势绝非寻常。


虽然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但事到如今已无法反悔赌约。宰民沉着脸跟紧胜表,表情阴郁得近乎僵硬。走在前面的胜表突然回头瞥了一眼,像是确认他是否老实跟着,见宰民就杵在身后,竟噗嗤窃笑起来。宰民咬紧牙关——对方那副跃跃欲试要揍人的模样实在可恶至极。


两人爬上楼梯,来到教室所在的走廊。孩子们几乎都回家了,四周一片寂静。


“进来吧。”


胜标推开4班教室的门,招了招手。他的书包放在课桌上。看样子他本就没打算带走书包,是想着要重新回来。


明明一直在外面待着刚进来,按理说应该更暖和才对,但空无一人的教室却格外冷清阴冷。或许是我心情的缘故。在民偷偷地打了个寒颤。


胜标正甩动着手臂,向后拉伸手指做着准备运动。他一边缓缓活动身体,一边开始了最后的确认。


“既然约好了,挨十下也没怨言吧?”


“嗯。”


“明天把手机带来。把录音文件删掉。”


“知道了。”


简短对话结束后,吴胜表大步流星地走向在民面前。


两人的目光在近距离交汇。赌约的赢家挂着从容不迫的浅笑,而强忍笑意的败者只能用不甘示弱的眼神硬生生迎向那笑容。


胜标最近动不动就会在宰民面前再次摆出那个习惯性手势。他将中指与拇指指尖相触形成一个圆环,然后将手指突然伸到宰民眼前,对方的睫毛条件反射地颤动起来。


胜标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最终没能完全隐藏的紧张与恐惧挂在睫毛末梢的模样,用警告般的低沉声音说道。


“还是把眼睛闭上比较好。”


宰民咽了口唾沫闭上眼睛。即使努力控制,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紧绷的手自动用力攥成了拳头。


但教室后面依然安静。与其这样,还不如快点挨打来得痛快,可吴胜表并没有立刻伸出手指。他既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


虽然并不想亲眼看到被打的瞬间,但一直闭眼等待反而更加紧张。握紧的掌心里,手指不停地颤抖。就在快要忍不住睁开眼的瞬间,胜表的声音传了过来。


“准备挨打。一、二。”


在民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三!”


嗖——手指划破空气的弹响还未完全传入耳中,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猛地将头向后仰去。


玟被自己吓到般猛然睁眼。胜表也露出错愕神情,瞪大眼睛后很快转为毫不掩饰的讥笑。他嗤地泄气般笑出声,像唤狗似地勾了勾食指。


“哎呀,躲什么躲?赶紧重新站直了。”


承载力量飞来的胜标指尖,仅仅擦过了宰民的刘海而非额头。但即便如此,传递出的力道已足够骇人。想到他那些在跆拳道馆用弹指劈碎木板的传说或许属实,宰民后背渗出冷汗——若被那样的力道连续击中十次,脑袋怕是要开花吧?


但此刻啃噬宰民内心的并非对疼痛的恐惧,而是因本能畏缩暴露怯懦的羞耻。毕竟主动提议赌局的是他自己,明明胜标已归还手机说着"到此为止",他却偏要逞强继续。


偏偏在胜标面前露出狼狈相。当怯懦被看穿时,羞愤交加的宰民僵着脸不发一语。他不愿用拙劣借口搪塞,只是绷直了腰板,而胜标却贴身逼近。


怕成这样,给你打个折?用撒娇的语气求饶的话——就只揍五下。


“不要。”


“嗯。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知是玩笑话还是怎的,胜标反而咯咯笑了起来。在民咬紧了牙关。即便这是自作自受的局面,对不断挑衅的吴胜标涌起想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也实在难以抑制。


“看来光说不行。得抓住你揍一顿才跑不掉吧。”


话音未落,胜标便伸出空着的左手,牢牢扣住了宰民的后颈与后脑勺之间的位置。那触感让他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双能轻松抛接弹跳比人头还大的篮球、骨节粗大坚硬的手,此刻仿佛下一秒就会掐住脖子般令人不寒而栗。


后颈被制住,既无法转头也无法后退。宰民如同终于被推上断头台的人般放弃挣扎,紧紧闭上双眼。但紧绷的神经仍不受控制——攥紧的拳头上渗出薄汗,嘴唇与睫毛仍在细微颤抖着。


“这次要打五下。一…二…...”


倒计时开始了。胜标似乎很享受观看被吓坏的宰民,故意把数数速度放得比最初更慢。随着速度的减缓,宰民心中的恐惧与憎恨翻倍地涌了上来。他更加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三…四…五!”


……但这次依然只听到弹指声,预想中脑袋开裂般的剧痛并未袭来。


“没躲开啊…?打偏了吗?要是真打偏了,就说是吴胜表失误了,算我打中一拳吧。”


在民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犹犹豫豫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最先映入的自然是胜表的脸。那张帅气的脸上写满顽皮,他紧紧抿着嘴似乎在憋笑,直到与在民四目相对时才终于“噗哈”一声爆笑起来。


“你也太搞笑了!要是怂成这样,当初哪来的底气那么豪横地跟我打赌啊?”


“……。”


“那家伙抖得跟筛糠似的,可怜得我都下不去手打他。妈的,搞得我好像成了恶人似的。”


胜标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连声音都打着颤儿戏弄宰民,显得格外起劲。宰民原本因紧张而微微发红的脸渐渐变得惨白。


……现在拿他没办法。反正高中生活还长得很,毕业前总有弄死那混蛋的日子。眼看寒假就要结束,在二年级首次月考的榜单上,我的名字正下方必将再次烙上“吴胜标”三个字——这日子已经不远了。他磨着牙暗自发誓。


“你不是个坏家伙吗?那你就是好人咯?”


吴胜标勉强收起咯咯的笑声,将歪斜的身体重新坐直。若不是那些无谓的玩闹,正经挨打的话,十下都绰绰有余。焦躁起来的在民瞥了眼手表,不耐烦地说道。


“别闹了快点动手。我还得去补习班呢。”


“那你就别发抖啊。”


“不想看的话你就闭上眼睛挨打呗。”


“明明抖得像筛糠,嘴巴倒是挺硬气。”


胜标再次将手指弯成圆形,抵在宰民的额头上。或许是恐惧被厌恶和愤怒压倒的缘故,宰民的颤抖竟平静地止住了。宰民连眼睛都没眨,直勾勾瞪着胜标。胜标也露出决然的神情,再次低声警告。


“那这次就直接来了。”


“知道了。”


“一、二、三。”


快速的计数。最终胜标的手指飞来,击中了在民的额头。


指尖触及皮肤的触感让在民微微缩了缩肩膀,但他既没有叫喊,也没有哭泣。


这也难怪。胜标的手指只是轻轻地在在民的额头上“咚”地敲了一下,仅此而已。感到疑惑的在民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也算打了一下吗?


…在干嘛?


胜标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露出苦笑。


算了,小子。这次就放过你。就当那个无聊的赌约没发生过吧。


“……。”


你以为挨我十下重击后你的额头还能完好无损?你父母会坐视不管吗?我现在是怕你闹到校园暴力委员会才配合你演戏,要是因为卷入你提出的赌约被调查校园暴力,岂不是白费功夫?


在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着些歪理,宰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在勋把背包甩上肩头,视线转向仍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不动的宰民。明明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此刻却摆出一副从未如此尴尬的表情。他像个要说出难以启齿的话的人般反常地踌躇着,终于开了口。


“喂,还有啊。”


“…嗯。”


“对不起。你是要我道歉吗?”


“……。”


“我当时是有点...那时候你说要把笔记本给我看、考试故意输给我之类的话,让我火大才那样的。我没想用那种事威胁你,也没打算真那么做。既然我都没弹你脑门儿了,你也放过我这次吧。”


这番话更让人难以回应。在民依然像吃了蜜的哑巴似的面无表情,只是眨了眨眼睛。


打赌输了就要道歉的条件是他自己提出的。虽然如愿得到了道歉,结果上算是成功了,却不知为何比起高兴,更像是感到羞愧时那样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宰民也犹豫了一下,干咽了口唾沫才回答。


“但你之前说过…虽然不是我的照片,但你存了照片吧。那个…”


“没有。”


“…啊?”


“那些话只是为了吓唬你,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倒不是故意不做,只是跟变态们吵架时账号突然被封,根本没时间弄这些。”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在宰民愣神望向胜表的间隙,胜表已大步流星走去关了教室灯,站在门外招手示意。


“快出来。你不是也要去补习班吗?”


确实。无论有什么理由,补习班的课程都不会等人。宰民匆忙冲出教室。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过走廊,在沉默中默默走下楼梯。


或许是临近傍晚的缘故,又或是天气即将转变,原本清澈透亮的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明亮的灰翳。虽然云层密布,但抬头望去却依然觉得阳光刺眼。走到一楼玄关的承杓没有回头看宰民,只是仰头来回张望着天空,这次又是他先开口。


“说实话你提出打赌的时候我觉得挺可笑的。一个从没打过篮球的家伙居然觉得这事儿特简单。”


“……”


“但你明明超级努力也做得很好啊。反倒是我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


“就所有事。”


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的吴胜标先迈开了脚步。在民没有跟上去,只是静静地站在玄关前。


胜标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突然猛地回头,冲着在民喊道。


“明天一定要把我的手机带来!”


不知为何,喉咙深处变得沉重,难以轻易开口。在民只是点了点头,迟了一拍才回答。


“知道了!”


听到回答的胜标再次转身开始奔跑。


宰民没有立刻出发,而是低头盯着脚边,漫不经心地踢了一颗在玄关滚动的小石子后,才横穿过操场。或许是冬日昼短的缘故,比起比赛时分,天色已相当昏暗。






* * *






以毫厘之差避免补习班迟到的宰民,下课后到家已过晚上9点。好在正值假期,比起学期中还算早归。


白天和孩子们打篮球耗尽了体力,又和吴胜表争执消耗了剩余精力,今天格外疲惫。但或许是因为积压心头多日的事情终于彻底解决,心情反而比平时更好。


在玄关处,家政阿姨迎上了哼着若隐若现的小调回家的在民。阿姨似乎正准备下班,正弯腰穿着鞋。


“啊,宰民同学….”


“我回来了。今天您待到这么晚啊?”


宰民愉快地打了招呼,但很快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不自然。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显得十分焦躁。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从客厅里侧传来了呼唤在民的声音。


“在民来了就赶紧进来。”


是父亲的声音。平时就是个严厉的人,但今天嗓音里明显压抑着怒气。帮佣阿姨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进去看看。


原来出事的不是帮忙的阿姨,而是我这边。敏锐察觉到问题的载民,将方才的清爽心情暂且搁置,紧张地脱鞋踏上白色走廊。


这几天和孩子们练习篮球,几次爽约网约车司机导致补习班迟到的事,可能被发现了。虽然想过会被发现,但真要挨骂时眼前一片漆黑。载民慢慢走向客厅。


长沙发上父母二人并排而坐。还没等问怎么回事,载民就发现了茶几上摆着的东西。


正当他无言呆立时,父亲用更加严厉的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


桌上放着的正是吴胜表的手机。


他无法理解为何深藏在书桌抽屉里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没有解释缘由,只是茫然地望着父母,这时母亲开口了。


“打扫时找到的。你这东西哪来的?好像是素敏以前用过的手机,是她给你的吗?”


“打扫…?”


为了打扫连书桌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面对这令人一时难以理解的话,宰民只是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开始迟来的辩解。


“不是我的东西,是朋友的。”


“朋友的手机?哪个朋友?”


“他叫吴胜表,是隔壁班的,全校排名第二的学生。”


“是吗?那我得亲自找那个叫吴胜表的孩子他父亲确认一下。”


“……怎么办?”


胜标的手机既然在这里,自然没法给他打电话。更何况,虽然带着手机,宰民却根本不知道胜标的电话号码,更别提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了。


“去学校确认就行了吧。通过你们班主任老师转达的话,应该能让那个叫胜标的孩子确认的。”


宰民没有回答。当然,如果通过班主任老师去确认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的疑问在嘴里打转,最终没能化作声音,被咽回了肚子里。


和胜标之间的隔阂已经有所化解,所以即使被问到“是不是丢了手机”或者“知不知道遗失物在柳宰民那里”,他也不会做出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回答。


要是换作不久前,我可能还会战战兢兢地担心吴胜标会不会故意说些奇怪的话让我难堪,但现在不会了。此刻让宰民心情糟糕的不是吴胜标,而是眼前的父母。


“但是我和胜约好明天把手机还给他,所以明天必须带过去。”


“是吗?是在学校捡到的吗?还是在补习班?”


“……去补习班的路上偶然遇到他,他经过时手机掉了,我就捡起来了。”


在民的父亲和母亲沉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明显的不信任。这次是母亲开口了。


“小敏以前用的手机跟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和姐姐以前用的手机型号一样,手机壳也一样。毕竟这是很多人用的热门机型,搭配常见手机壳难免会撞款。”


从机身设计到手机壳都如出一辙,导致手机被错拿,让徐在民与吴胜彪阴差阳错产生交集,经历了一连串始料未及的荒唐事。短短一周多光景里那些离奇的日子,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在民不由得怔忡出神。


他和素未深交的吴胜彪因荒谬理由被迫共享秘密,每次碰面都怒目相向争吵不休;被对方厚颜无耻的行径激怒后,赌气报名参加原本毫无兴趣的篮球赛;与班上同学交换联系方式每日集训,以自习为借口凌晨出门练习投篮;就在几小时前,他们还在刺骨寒风中挥汗如雨地并肩比赛。


这段时间的柳在民似乎不再是柳在民了。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和同学们击掌欢呼,回家的路上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可踏入这个客厅之前的柳在民,仿佛已与现在的他分离,飘向了另一个已成为过去的遥远世界。


“既然是朋友,晚一天还应该也能理解吧。在确认之前这个不能还给你。不行。”


“…就算还给你,老师也可以另外确认不是吗。”


“在民啊,你还记得上高中时父母打算怎么处理你的手机吗?”


听到父亲的话,在民闭上了嘴。初中时还能正常使用智能手机,但升入高中后父母曾提议换成无法使用通讯软件的老式手机。


就三年。只要三年不三心二意地努力学习,等大学入学考试结束,之后你想怎样都行——伴随着这样的话语。


说实话真的很讨厌,但宰民毕竟是个高中生。没有监护人的许可无法随意购买手机。正当他按父母所说想象着三年后的日子来安抚自己时,当时的补习老师提出'如果不能直接和学生用手机通讯会很麻烦',幸亏这个理由才保住了智能手机。


'捡到朋友的东西就该立刻还回去,藏到课桌抽屉深处被发现后,现在要我们无条件相信你的话?在确认之前不行。'


父亲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似乎早已断定宰民在说谎。他无法单纯喊冤说自己委屈的原因是——宰民确实一直在对父母说谎。无论大小,从未间断。


从小就被反复教导偷窃和撒谎是最恶劣的行为,可不知为何。在谎言被揭穿前,心里会积攒不安,仿佛随时会溢出般焦躁,但像这样挨训时,却丝毫感受不到罪恶感或歉意之类的情绪。身体、头脑和内心反而愈发冰冷镇静,甚至有种平静下来的感觉。或许正如父亲偶尔说的那样,是我变得叛逆了吧。


“这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暂时放在这里。万一掉落或丢失就不好了。”


父亲紧紧抿住嘴唇,几乎看不见唇线。这是他开始渐渐生气的信号。


“到此为止吧。这个话题结束了。你现在不用管了。这件事我会让胜标那孩子转告他父亲。”


“嗯?”


“只要平安转达不就行了吗?我会处理好的,你现在别管了,回房间做自己的事去。”


父亲干脆把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母亲虽然不太情愿,但为了避免更头疼的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在民低头走向自己的房间。为了找一件失物,连儿子的话都不信,非要亲自出马的父亲。别人看到可能会笑话,但也没办法。明天见到吴胜表,只能尽量好好解释了。


‘怎么办?’


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你信服呢?我明明把你的手机好好保管在书桌抽屉里,结果父母擅自翻抽屉时发现了藏着的手机,就算我说是你的他们也不信,非要亲自跟你确认后才答应转交?


当然没打算实话实说,但若真这么解释,仿佛已看见吴昇表瞪圆那双眼尾微挑的凶相眼睛,拧着俊朗的眉心满脸荒唐,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暗骂。


在学校装模作样炫耀全校第一,回家就怂成这样?怕不是个神经病,那对父母看着也像有毛病。


“在打扫卫生呢。”


换作平时,到这个份上我早就乖乖回自己房间了,但站在门前的柳在民终究还是开了口。


“嗯?”


“打扫的时候为什么要看我的抽屉?抽屉我自己会整理。”


“妈妈忙着帮你整理书桌,你还不满意吗?今天大扫除阿姨可辛苦了。”


在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直地望着父亲。沉默了几秒后,才终于能开口反问。


“阿姨吗?”


“最近家里有点乱,难得请您来帮忙大扫除。如果看到什么有问题的东西,请务必告诉我。”


“…您是说阿姨翻了我的抽屉?”


“这是父母托付的一件事,怎么搞成这样了?”


哈。在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宰民深深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丝苦笑。刚才道宇美阿姨脸上充满焦躁的原因,并非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大扫除结束的下班路上,偏偏与我迎面撞见罢了。


“你那是什么态度?”


“嗯?”


“在父母面前叹什么气?现在你是看父母的行为不顺眼吗?”


“…上高中后成绩没掉过,也没惹过事,突然检查我东西的原因确实有点好奇。”


宰民微微垂眸,却把想说的话全倒了出来。反正气氛已经僵了,父亲也气到极点,现在再察言观色又有什么意义。父子间针锋相对的对话让母亲连连摆手。


“孩子他爸,晚点再说。我头都要疼了。”


“你先回房休息吧,我要和宰民谈谈。”


母亲长叹一口气,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宰民怔怔望着她头也不回走向卧室的背影,这次他没有低头,而是直视着父亲。


直到卧室门关上后,父亲才再次开口。


“无缘无故被搜查随身物品,觉得很委屈吧?”


“……。”


“真的没有理由吗?你最近在父母面前能这么理直气壮吗?是吗?”


宰民只是闭着嘴站着。分不清他是知道些什么才这么说的,还是以为宰民会自乱阵脚主动坦白而进行的诱导性提问。


父亲这种时候的处事方式和说话腔调,时常让在民感到厌烦。他就像一只阴郁的蜘蛛,挖好陷阱等着猎物上钩。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在民偶尔意识到自己竟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待人接物时,会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


已成年的姐姐因为不必再遵从父母的生活方式,选择挣脱蛛网般的家庭独自生活。但高中生在民还无法离开这个家,于是他下定决心:无论父亲因何暴怒,都要装作一无所知到底。


“是,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


“补习班老师来电话了,说你最近经常迟到。”


“我从来没有迟到过。因为在学校自习效果更好,所以没去补习班自习,而是留在教室里多学习了一会儿才走的。”


“顺便把胜表朋友的手机转交给他时,向班主任老师确认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在民这次真的哑口无言了。全校师生都看到在民这几天从清晨到放学前的篮球训练有多投入,包括老师们在内。


见在民不再反驳,父亲似乎心情郁结地叹了口气。


“如果睡前有需要深思反省的事,就来书房谈谈吧。”


“…那您会把手机还给我吗?”


“柳在民。”


他用严厉呼唤全名的方式代替回答,起身朝书房走去。随着母亲进入的卧室门和父亲踏入的书房门相继关闭,在民终于独自留在了客厅里。


在民既不能进书房,也不能回自己房间。他像个无处可去的人,又或是被罚站的孩子,在原地停留许久。那张端正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唯有眼珠缓慢游移着,隐约透露出主人的烦恼。


最终在民做出决定,没有去书房而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这次他走向了浴室。


从洗完澡刷完牙到完成剩余功课再躺回床上,在民始终没有打开父亲等候着的书房门。他心知肚明——若沉默着熬过今夜,父亲的怒火非但不会平息,反而会愈演愈烈。






* * *






四班第一节课正好是班主任的课。从早上就心情愉悦的老师,讲课比平时更加活泼,临下课五分钟时,还悄悄聊起了闲话。


“昨天玩得开心吧?”


“嗯。”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后,这次他率先鼓起了掌。


“让我们为昨天辛苦打篮球的同学们鼓掌吧。”


孩子们咯咯笑着加入了鼓掌。因为从教师办公室传来二班班主任给每人发了一杯咖啡的消息,所以没有人感到不悦。虽然并没有人特别讨厌二班或二班班主任,但能站在胜利者优越感这一边的幸运,谁也不会拒绝。


“今天老师请客每人一个汉堡。”


“哇,真的吗?太棒了!”


多亏了班级对抗篮球赛,那些原本只是围观却意外能吃到汉堡的孩子们欢呼得更加热烈了。反倒是参赛的孩子们只是安静地耸了耸肩。


班主任看来也是相当想赢啊。胜表望着窗外噗嗤一笑。空荡荡的操场和篮球场冷清得仿佛昨日的火热只是幻影。一年来和孩子们打过的篮球赛早已数不清,可今天却格外像刚经历完一场大赛的后遗症,昨日的片段不断在脑海闪回,视线总忍不住落向操场。毕竟这场比赛的精彩程度确实超出预期。


下课铃响了,但昇玟没有离开座位,只是偷偷瞥了眼后门。这是今天补课第一节结束后迎来的首个课间。或许是昨天比赛太过投入,今早比往常更显倦怠。


若在平时,铃声一响他就会离开座位四处转悠,但今天却默默守在课桌前等待。然而铃声过后几分钟,依然没人来找我。那个在我额头留下淤青都算轻饶的家伙,本该一到校就双手奉上手机赔罪才对,可这位全校第一的"大人"今天依旧趾高气扬地端着架子。


真是花样百出。


胜标自言自语着,最终还是撑起了身子。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口渴的人挖井"这句谚语,像自我暗示般走出走廊,恰好看见昨天一起打篮球的2班孩子们正坐在室内长椅上玩耍。胜标走近他们问道。


“柳在民呢?”


“柳在民还没来吗?”


“还没来?第一节课都结束了啊?”


听到胜标的话,一个孩子面露担忧地说道。


“所以说。他是不是因为跟我们打篮球被逮到才挨骂的?”


“哎呀,挨骂了也不至于不来上学吧。听说他父母很严厉的,肯定不会让他逃学的。”


“那倒也是。是不是生病了?班主任知道吗?”


“班主任柳在民看到他的空座位也没说啥,估计已经联系过学校了吧。”


一直默默听着二班孩子们交谈的胜标突然抬起头,望向走廊另一端。有人刚走上楼梯,正朝这边走来。


“看,他来了。”


“嗯?”


孩子们齐刷刷转向胜标凝视的方向,随即开心地对走来的柳在民挥手示意。


“柳在民!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在民也笑着走向他们。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身体似乎也没有特别不舒服。


“早上家里突然有事,就给老师打电话说只缺第一节课。反正也是补课嘛。”


哎呦,我们还以为你因为打篮球的事被家里教训了呢。


不是那样的。我先放一下包。


在民安抚孩子们说没什么事,却迟了一拍才与胜标四目相对。


手机被调换的情况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所以在孩子们面前拿出来有些尴尬。胜标和在民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互相凝视着。重新转向教室方向的在民,经过胜标身边时低声快速说了一句。


“下课后再看吧。”


又不是像香烟那样需要偷偷传递的东西,还个手机而已,何必非要等到下课?


胜标虽这么想着,却也没再计较。既不想在其他同学面前显得过分亲近,又觉得这位出了名的模范生既然翘掉了整个第一节课,想必自有缘由,便就此作罢。


‘既然都放了一马,干脆再放一次吧。’


今天午休时间,和参加比赛的孩子们一起吃完学校供餐后决定去小卖部。2班的孩子们嚷嚷着每人只能选3000韩元以内的东西,4班的孩子们则摆出架势说至少得5000韩元才行。在食堂找位置坐下的胜表还没拿起筷子就发现少了一个人。


“柳在民呢?”


“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听说今天连食堂的饭都没吃。”


“本来就不怎么打篮球之类的,突然连着几天跑得太猛了。”


胜标没再多问,开始吃饭。平时总是喋喋不休插话的他,今天却像有心事似的异常安静。


不过吃饭速度倒没耽误。和往常一样迅速清空餐盘的胜标,一到小卖部就抓起香肠面包、披萨面包、零食和冰淇淋等当点心。连背后“别拿太多”的唠叨声也充耳不闻。


就在二班的孩子们嘟囔着计算打赌输掉的代价时,胜标在饮料和零食货架旁闲逛,突然想起自己漏拿了什么,便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盒巧克力牛奶。当他把牛奶盒放到收银台上的瞬间,二班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


“结束了结束了!结算完成。现在不能加了。”


“用我的钱买不就行了。”


“啊,真的吗?”


农丹只是开了个玩笑,但面对已经堆成小山的零食,连塞进一瓶六百元的牛奶都显得多余。然而胜标似乎没当玩笑,立刻掏出了牛奶钱。


孩子们把零食堆满便利店餐桌,欢天喜地地拆开包装大快朵颐。正值食欲最旺盛年纪的孩子们,明明刚吃过学校配餐,却像饿了三天的难民般扑向食物。


但人群中那个看似最需要营养的高个子少年,今天却对零食兴致缺缺。胜标敷衍地抓了几块饼干嚼着,转眼就退出了便利店聚会。


“我先上去了。”


“不再吃点吗?”


“待会儿不是还要吃汉堡嘛。”


“要是不一起吃,干嘛选这么多啊?”


“既然打了赌,就算我不吃你们也得买啊。”


见他咯咯笑着把药递过来,二班的孩子们嚷嚷着"烦死了"发出怪叫,但胜表假装没听见,反而伸手从桌上抓起一份零食。


“那这个我就拿走了。”


大瓶可乐和饼干面包早已被瓜分殆尽,唯独最后塞进去的小盒巧克力牛奶原封未动。反正胜表单独结账的零食,就算拿走也没人会数落。


胜标摇晃着巧克力牛奶走在走廊上。或许是午休时间的缘故,走廊和教室里都人影稀疏。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班级,而是透过窗户朝2班教室里瞥了一眼。大家都去吃饭、吃零食或出去玩了,留在教室里的孩子没几个。柳在珉的座位也空着。


‘又去图书室了?’


胜标轻轻推开后门走进去。几个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或玩手机的同学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各忙各的去了。胜标也毫不避讳地走向柳在珉的座位,将牛奶放在无人的课桌上。


看着牛奶离开自己的手,稳稳落在别人课桌上的模样,胜标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明明不是该操心对方吃没吃饭的关系。但特意送来又拿走似乎更可笑。赶在其他同学注意到之前,他快步走出教室,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在零食店前叽叽喳喳聚着享受点心的孩子们,直到午休时间完全结束才慌慌张张地回到教室。他们也没忘记给早早占好座位坐着的载民每人留下一句话。


柳载民,你状态还好吗?


还剩一个面包要吃吗?


提问的孩子们随即在载民的书桌上发现了巧克力牛奶。因为曾见过载民偶尔会在零食店喝巧克力牛奶的样子,所以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怀疑的场景。


“这个….”


在民没有喝牛奶,而是拿着盒子,似乎想问些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孩子就笑着说。


“吴胜彪也买这个来着。听说喝了小卖部的巧克力牛奶成绩会变好?我以后也要喝这个。”


“哦,对啊。全校第一第二都喜欢喝巧克力牛奶嘛。”


在周围人窃笑着交换的玩笑话中,宰民没有再搭腔,悄悄放下了牛奶。孩子们递来一个未拆封的面包催促着。


“怎么不吃啊?给你面包。上课前赶紧一起吃掉。”


“一会儿见。”


还没来得及多聊几句,午休时间就结束了。老师走进教室时,还没坐下的孩子们慌慌张张地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巧克力牛奶依然像静物画一样放在宰民的书桌一角。






* * *






假期补课本来就够无聊的,今天课显得格外漫长,大概是因为放学后有约吧。


放学铃一响,胜标就第一个从座位上起身走向走廊。透过窗户望去,二班似乎还在开班会。胜标背靠着墙站立,等待班会结束。


“吴胜标,不走吗?”


“嗯,我有点事。”


同班同学们边跑过走廊边向胜标搭话。几番寒暄后,二班的学生终于也开始涌出教室。


胜表等了很久。因为宰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胜表微微皱眉责备道。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等大家都走了才好说话啊。”


交换个手机而已,需要什么重要谈话?从早上开始态度就怪怪的,现在又一副要搅乱局面的样子。胜表毫不掩饰怀疑地盯着宰民。但宰民没有多做解释,率先迈开脚步,胜表不明就里,也只好先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在民停下的地方,不知怎的变成了两人幽会场所的走廊尽头资料室门前。承杓一进去,在民就像往常一样紧紧关上了门。


“你大老远跑来想说什么?把手机交出来不就完事了吗?”


面对胜表的质问,宰民沉默片刻,在口袋里摸索着递过手机。胜表一把抢过按下电源键,确认屏幕后投来泄气的目光。


“这不是我的。你在干嘛?”


“那个你就不能直接拿走吗?”


“什么?”


“机型一样的话年份应该也差不多,重置一下就能用了吧。只要你没问题就行。”


“我有问题。我的手机怎么办?”


宰民小心翼翼地瞥了胜表一眼,惭愧地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我把你的手机弄丢了。”


“你说什么?”


胜标的眼睛瞪大了。虽说手机再买一个也行,但拖着不还到现在才说弄丢了想撇清关系,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我突然怀疑,他该不会从一开始就丢了手机,为了拖延时间才故意跟我打那种无聊的赌吧?回想最初他展现给我的模样,这种缺德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意识到自己被柳在民耍了,心情顿时跌到谷底。那点刚萌芽的好感瞬间枯萎。胜标皱起了眉头。


“开玩笑吗?你拿别人手机做了什么才把它弄丢的?”


“本来好好收着的,想再拿出来时发现不见了……好像是帮忙打扫的阿姨清理时不小心混在杂物里扔掉了。”


“要赔偿就给钱,要给手机就买同款机型来还。拿个破破烂烂的来糊弄谁?真没良心。”


“…对不起。我能自由支配的零用钱没那么多。”


“听说你家很有钱?去跟你父母说让他们赔偿。你要是做不到,我直接跟他们说也行,把你爸或你妈的电话号码给我。”


宰民没能回答,眼神明显黯淡下来。但胜标丝毫没有被他这副表情所欺骗的念头。对于曾用假哭来试图欺骗自己的柳宰民来说,这种程度的演技不过是小菜一碟。


看这样子是因为不敢对父母开口才露出如此愁容吧。若是贸然追问,那些荒唐的社交网络传闻可能又被翻出来,所以作为全校第一的模范生,他根本不想开口。要把所有事情都隐瞒下去并收拾局面,简直比死还难受。


真是个可笑的家伙。既然当初同意以更换手机来了结此事,事情早就该结束了。现在又厚着脸皮来要道歉,装什么柔弱?这种见风使舵、随时根据自身利益改变态度的做派实在让人反感。


‘不过是一起玩过几次球,就误以为他是个好家伙,我可真蠢。’


胜标下定了决心。这种轻易在背后捅刀子的家伙说的话没必要听。稍有不慎,他可能又会耍什么花招愚弄人,必须强硬应对。


“这样不行。虽然用了很久,但弄丢是你自己的失误,我没必要按二手价赔偿你。”


“…知道了。那我跟父母说吧。想着如果你愿意帮忙解决会更好,所以才提的。”


对方轻易退让反而更让人恼火。一再宽容相待,现在却把人当软柿子捏,试探着不行就作罢的态度实在可气。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给你看,直接甩你十个耳光。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胜标像拎起什么脏东西似的,用指尖捏着在民的手机晃了晃。


而且我干嘛要用这种脏手机?你和那些变态玩的时候用过的玩意儿我全都知道。恶心到连碰都不想碰。


“……。”


你该不会是拿着我的手机又在外面搞什么下流勾当弄丢了吧?账号重开一个不就完了。


疯了吗?才不是。


在民一脸荒唐地否认了,但胜表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不可能在这里乖乖承认,对真相也毫无兴趣。


“以前看过,想给你钱的人多的是。不想告诉爸妈的话,就再脱一次衣服从那些人手里把钱弄来自己买。你自己看着办。”


“喂,吴胜表。手机丢了是我不对,但我说了会想办法解决。凭什么又要听你说这些?昨天不是还道歉说威胁你是你不对吗?”


“妈的,之前是觉得抱歉。在你把人不当人看之前。”


“我什么时候。”


想要辩解的宰民似乎一时语塞,没能接上后面的话,只是闭上了嘴。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紧绷,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努力想恢复平日的面无表情,却始终难以做到,眉间频频蹙起。若非演技使然,看来胜标的刁难确实起了效果。原本紧绷的下颌突然泄了力,宰民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


“是,是我错了。早该对父母坦白才是,不该说什么让你多关照的鬼话。”


“比起跟父母说,在我这儿胡言乱语好像更管用是吧?之前还装模作样说家教严,怎么,怕爸妈?父母就可怕,在网络上跟陌生人干那种事倒不怕了?”


“…不是害怕,只是懒得一一解释罢了。”


“哦,是吗?但嫌麻烦也得做该做的事。你看错人了,你以为我疯了会继续体谅你的处境,甚至把整部手机都摔烂?下贱东西,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宰民抬起低垂的视线,直视着胜标。原本动摇的表情此刻已如冰冷凝固的雕塑般沉静下来。


走进资料室时,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比赛时还意外地活力四射,此刻走廊石膏像画般凝固的宰民表情让胜彪心头莫名一紧。


“盯着看什么。”


无端粗鲁地皱起眉头呵斥,宰民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双一瞬不眨的漆黑眼眸里,带着仿佛要洞穿人心的不快感。


方才还委屈巴巴地颤抖着嘴唇作可怜状,转眼又变回吴胜彪观察了一年的柳宰民模样。苍白到发青的墙面般的冷冽感,那张写满"优秀的我根本不在乎你这种家伙"的傲慢扑克脸。


这种情形下就算冲出资料室也不足为奇,但宰民反而向胜标更近了一步。脸庞与视线都近得仿佛再往前一点就会相撞。就在胜标想甩出一句"眼珠子挪开"的瞬间,宰民先开了口。


因为我像块抹布似的贱,所以来劲了?


从紧抿的唇间平静蹦出的这句话,内容远远超出了预期。以至于全校第二的吴胜标大脑甚至没能立即处理这条信息。


胜标僵住片刻后,呆呆地反问道。


“…什么?”


“对吧?光是打个照面就急得说不出那件事。运营账号时我可见多了你这种货色。不爱看就别看,偏要专门跑来留脏评论的混账东西。”


向来把宰旻的话一字不漏狠狠咀嚼的胜表,此刻却哑口无言。宰旻连一丝冷笑都未浮现,只是死死盯着胜表的眼睛。


既没有刀枪相逼,也不像上次在资料室交谈时那样出言威胁,但昇杓却像遭遇强盗般浑身僵直。他感到后颈渗出冰凉的冷汗。


这变态混蛋到死都在说些下流话。而且那个账号不是你的,照片也不是你吧?虽然脑海里呐喊着这样反驳就好,但昇杓的嘴像岩石般沉重紧闭,连一丝张开的迹象都没有。


不知将沉默解读为何种意味,宰民发出微弱的嗤笑。这时他才悄悄移开视线,盯着昇杓身旁的虚空,再次开口。


说起来,你之前说过想看我打女儿对吧?


突然这是怎么了?嘴巴依然不听使唤,胜标只在心里反复嘀咕着,皱起了眉头。但宰民似乎对胜标的回答毫无兴趣,只是突然把随意垂着的手挪到了裤前襟上。


正傻愣愣看着宰民动作的胜标,直到危机感直逼下巴才结结巴巴地挤出话来。


“你…你在干什么?”


“不是说想看看吗?全校第一名的窝囊样,亲眼目睹会是什么感觉,我连那句话都录音了不是吗。”


胜标踉跄后退,但没退几步就撞上了死胡同的墙壁。今年身高已超过185厘米、少年模样明显更接近青年的吴胜标,像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般背贴墙壁僵立着。手足无措地绷直四肢,浑身僵硬。


在民始终未将视线从缩在墙边的胜标身上移开。他仍神色自若地解开了裤前扣。微微下滑的裤腰处露出内裤松紧带的边缘。


“喂,别这样。这里是学校。”


劝阻的声音几乎开始颤抖。但宰民并没有停下。


修长苍白的手指终于将内裤也拽了下来,拽出藏在里面的红色性器。连骨盆勾勒出的淡淡阴影都清晰可见。胜标倒吸了一口气。


如今已被爆破的柳在民秘密账号里存着一段短视频。视频经过消音处理听不见声音,画面中的在民拉下校服裤子握着自己的性器晃动。他将衬衫高高撩起,露出结实纤细的腹部和微微凸起的乳头,整个姿态毫无保留。


虽然看不见脸也听不见任何声响,胜标耳畔却仿佛回荡着在民的呼吸。那些瞬间——快速撸动阴茎的手突然停下只剩身体颤抖的刹那,静立自渎时忽然弓背急促喘息带动上半身微动的时刻,以及最后手指沾着精液、裸露的腰肢发颤时那声无人知晓的喘息。


此刻在民不是低画质视频里的幻影,而是真实站在胜标面前。近得能看清每根发丝飘动的轨迹,听见每一声呼吸,连睫毛的颤动都历历在目。


他抓起白色校服衬衫的衣角,用牙齿咬住。然后毫无顾忌地握住自己的阴茎,毫不犹豫地开始套弄。


这一连串动作在胜标的眼中如同慢镜头般缓慢展开。


操,不看就行了!推开他赶紧走啊!


此刻异常清醒的理智对着早已石化般的胜标呐喊。但不知为何,以运动神经和反应速度闻名全校的吴胜标,突然像肢体失调般,尽管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却动弹不得。


初次显露的性器完全没有勃起。既未挺立也未湿润,徒手摩擦时只传来干燥皮肤相互摩擦的沙沙声。非但毫无快感,那被随意粗暴对待的阴茎看起来只显得疼痛。


将视线垂落并搓弄着自己部位的宰民,偷瞄了一眼僵住的胜标。四目相对时短暂凝视后,胜标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轻蹙,被衬衫咬住的唇间泄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嗯呜…...”


当这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胜标也像宰民咬住衬衫那样,狠狠咬住了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力道大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身体突然发烫,连头顶都热了起来。脑袋发热后,连眼球都开始刺痛。


不顾胜标的处境,在民的手继续动着。沙沙的摩擦皮肤声与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了狭窄资料室的寂静。


一人咬着衬衫,一人咬着自己皮肤强忍之际,起初看似无动于衷的性器也硬挺起来。不知不觉性器顶端渗出透明液体,连在干燥手掌中也开始发出黏腻声响。在民的表情也逐渐痛苦扭曲。


嗯呜、唔、嗯……


咬牙强忍的呻吟声持续良久,在民突然停下抚弄性器的手,急促喘息着弓起腰身。紧闭的睫毛也随之一颤。


紧贴墙壁纹丝不动的胜标盯着眼前景象,指尖抽搐几下后猛然攥紧拳头。每个指节都因克制触碰欲望而发白,紧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稍作平复的在民无力睁开眼,又快速撸动起自己。黏腻水声渐响,渗出的前液让动作变得湿滑黏连。


胜标低沉的呼吸也不知何时变得急促。最初像困兽般慌乱投向在民的眼神,此刻已浸满灼热,如同要立刻扑倒眼前同级生般死死盯视。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无意义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推高了湿度。


“呃…!”


无论体感如何,距离实际事态发生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比社交媒体上流传的视频还要短暂。或许正如胜表所说,在学校资料室做这种事的焦虑感加速了结局的到来。


从龟头前端涌出的白色体液顺着在民的手指间滑落。在民微微弓着腰颤抖片刻后,长叹一声抬起头。仿佛脱力般,他用一只手臂撑住了胜表倚靠的墙壁。


在民低垂的头颅枕在胜表胸口处,发顶与后脑勺贴着对方。后颈与耳廓泛着浅淡的红晕。


在民怔怔望着自己沾满刚射出的精液的手。像个闯祸后懒得善后的人般咂了下舌,微微抬头将视线投向对面站立的胜表。


“说想见,却不知是否值得一见。”


即便面对挑衅般的低语,胜标依然沉默地紧盯着宰民。尚未平复呼吸的宰民喘着气开口道。


“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


“……”


“这样发泄完压力就消了。那该死的变态抹布男。”


宰民的眼神也如野兽般凶暴地闪烁着,仿佛要撕咬胜表。说完话的宰民直起身子,将仍湿漉漉的性器胡乱塞进内裤,粗鲁地整理好衣襟。


“得去洗洗了。”


他像手上沾的是泥土而非精液般若无其事地嘀咕着,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资料室,仿佛胜表已不存在。砰地关门声过后许久,胜表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并未急于离开只剩自己一人的资料室,而是保持背靠墙壁的姿势,深深拧紧眉头咬紧牙关。一边咬着嘴唇一边低头看向下方。即使不用手确认,也能明显看到裤裆处鼓鼓囊囊地撑到了大腿位置。


升表以看到不该看之物的表情将视线猛地甩向天花板,像要揪扯自己头发般抱住了脑袋。


……那家伙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升表本不是胆小之人。他早就不信鬼神幽灵这类幼稚的谎言。若真有幽灵,早逝的母亲至少该来见自己一面才对。


面对那些试图吓唬或欺负我的大人们的言语,我只是报以冷笑长大,甚至当其他孩子挑衅时也从未畏惧过。毕竟我从未输过,自然无所畏惧。


或许遗传了经营跆拳道馆的父亲和曾为田径选手的母亲的基因,吴昇表不仅体格健壮、力量过人,在生长期更是日日蹿高,连挑衅的家伙们都消失了。更难得他头脑聪颖——高挑英俊的全校第一优等生面前,世界自然变得愈发友善平和。


这本该只是遇见柳在民之前的高中往事。


父亲总告诫"可以跟混混打架,但千万别招惹疯子"。可当那个疯子毁约弄丢别人手机,骂他变态还利用我时——这股怒火该怎么平息?


原本是随意在网络上散布谁都能看到的内容,后来发现行不通了,就当着我的面干出那种事。这是把那些只会留下恶俗评论的家伙们换成了利用我。


升表迟来一步冲出资料室。他大步流星地赶往二班教室,但终究还是晚了。教室里空无一人,载民座位上的书包自然也早已不见踪影。


说是去洗手,可能还在卫生间。但匆忙跑去的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因为在资料室畏缩太久,竟让那疯子溜走了。升表拧开水龙头,将哗哗流下的冷水往脸上泼了好几次,盯着镜中自己的脸暗暗发誓。


明天一定要宰了他。


胜标脸上滴着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他刚要抓起书包,突然顿住动作停了下来。


桌上摆着一盒未拆封的小卖部巧克力牛奶。


……妈的。


胜标低声咒骂着,死死盯着桌上那盒牛奶。原本坚硬灼热、充满怒火的内心,此刻却扭曲成怪异形状,化作一团团闷堵感紧紧攥住他的胸口。


他猛地一甩手,作势要抢过牛奶盒扔出去。但手臂高高举起后,胜标却一时动弹不得。


他短叹一声,放下手臂,又蹒跚地走向卫生间。将牛奶倒入排水沟,把空盒揉皱扔进垃圾桶,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为了回家而走在走廊上的胜标,看起来不再像个愤怒的人了。






# 春假






教室一角,从清晨就低低响起的哭声格外清晰。


“还没来吗?”


第一节课刚结束,胜标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别人教室质问"柳在民在哪",声音里却透着无力。面对胜标的反问,2班孩子们纷纷点头。


怎么还不来?今天又要迟到吗?


我们也不知道。


孩子们的气氛也显得有些尴尬。他们始终保持着疏离,原以为通过一起打篮球好不容易和柳在民亲近了些,此刻脸上却浮现出"完全没听过他私事"的恍然表情。


胜浩一夜未眠。资料室遭遇的视觉暴力冲击余威犹在。昨天回到家后,他竭尽全力试图将那个变态家伙的残影从脑海和视网膜上抹去。


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后,他冒着冬夜寒风奔跑了三十分钟。即便剧烈运动至大汗淋漓,载民的面容仍挥之不去。既然运动无效,这次他尝试平复心绪,上网搜索"驱散杂念的冥想方法"并跟着练习。


很久以前,哥哥不知为何买来却从未翻开过的一本趣味涂色书被我发现,于是重拾儿时的填色游戏。用记不清何时购买、表皮已剥落过半的彩色铅笔,被那双大手握着涂涂抹抹的胜标,不到五分钟就把眼前的东西全推到一边去了。


眼睛明明盯着书里的图画,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柳在民急促喘息、微微皱眉的样子,杂念非但没消散,反而快要满溢出来令人困扰。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头塞进冷冻室降温时,又被哥哥以电费太贵为由踹了大腿,嘟囔着回到房间躺上了床。


无计可施。


明天见到那家伙非得好好骂他一顿才能解气。这疯子竟敢在谁面前不经允许就耍变态?问题:请指出街头突然脱衣发狂的暴露狂与柳在民的区别。答案:没有区别。


吴胜标从未想过自己会沦为被变态纠缠的受害者,屈辱感让他脑门嗡嗡作响。虽然确实是他先前挑衅说"有本事打我女儿",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凭什么拿陈年旧话来正当化自己的变态行径?


上学路上就咬牙切齿发誓要弄死柳在民的胜标,第一节课刚结束就冲进了二班教室。但得到的消息与昨日如出一辙——直到第一节课下课,柳在民今天依然没来。


可为什么?你昨天早上不也在找柳在民吗?


胜标连皱着的眉头都没展开,就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个孩子的问题。


“因为有所求。”


“借了什么给他吗?”


“差不多吧。”


胜标随便敷衍了几句便走出教室。趿拉着鞋在走廊走着,迎面正好碰见二班班主任走来。


“要问问看吗?”


要想打听柳在民出了什么事、为何屡屡缺席第一节课,直接询问班主任是最快最准确的方法。


但特意向别班班主任打探私事,未免显得两人关系过于亲密,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曾几何时"柳在民"这三个字不过是成绩红榜上一行印刷体的存在,如今自己竟沦落到要主动探究这家伙逃课缘由的地步。


从第二节课开始,像昨天一样也可以来学校了。就算今天有什么事,明天也总会来的,但等待的间隙让人焦躁不安,这种心情并不愉快。


“啊,胜表啊。”


但还没等胜表整理好纷至沓来的杂念,二班的班主任就先叫住了他。本想默默行礼就离开的胜表,装作什么都没想似地应了一声。


“啊?”


正好,我本来有事要问你。


问我吗?什么事呀?


你知道我们班的柳在民吧?你那边有需要转交给在民的失物吗?


胜标没有立即回答,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二班班主任会知道那件事?柳在民昨天才刚说自己弄丢了手机无法归还。突然从隔壁班班主任口中听到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内情,实在摸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的。


胜标犹豫了片刻该如何回应,但很快点了点头。老师为确认再次提问。


“手机?”


“嗯,是的。”


“既然已经确认了就行。宰民家里来了联系,我先代为接收,之后会转达给你们班主任。”


不是说弄丢了吗?怎么又决定转交给班主任了?


完全搞不清状况。当老师刚忙完自己的事准备进教室时,胜表急匆匆地叫住了他。


“老师。”


“嗯?”


“柳在民今天不来学校吗?”


“啊,在民从今天开始决定不来上补习课了。”


“啊?”


教师对预想之外问题的回答让胜杓瞪大了眼睛。他却一副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样子,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着。


“开学前就在家学习了。能一起学当然好,但有自己想学的内容就没办法了。”


这并非罕见之事。学校虽建议学生尽量参加假期补习课程,但毕竟只是建议,总有些孩子会缺席。由于不算正式课程,不影响出勤记录,因此不少排名靠前的学生更愿意利用这段时间去知名辅导机构听假期特训课或接受私教辅导。


教师们虽尽力确保补习班人数,但无法强制要求,若学生或家长强烈反对,通常也就不再坚持。


中途退出也是常有的事吗?


“嗯,要是有特殊情况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胜表说话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二班班主任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和宰民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因为篮球比赛吗?”


“不是,那都结束多久了。”


比赛结束至今已是第二天。胜标在教师继续搭话前点头致意离开了座位。他漫无目的地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最终停在了资料室门前。


要是知道柳宰民在这间堆满陈旧学习资料的静谧小教室里干了什么,整个学校都会炸开锅吧。


这小崽子非要死磕到底。


像疯狗一样当面羞辱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倒知道丢人了。可因此就不来学校直接逃课,简直是废柴中的极品。被这种窝囊废搞得憋一肚子火,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像平时的作风。


承标阴沉着脸回到我们班教室,在平时玩得好的家伙里找了一个。本想发消息悄悄说,但吴承标现在连能用的手机都没有。


你说过和柳在民上同一个补习班吧?


“寒假特训?嗯,上同样的课。”


“那家伙昨天也来了吗?”


“不知道,这怎么记得住。”


为什么记不住?那家伙是那种容易被人注意的类型吗?胜标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闭口不言。班上同学好奇地追问道。


“你也要去补习班?你不是不怎么去补习班的嘛。”


“因为马上要升二年级了,哥哥说如果有合适的地方就让我去。”


“要报名的话今天要一起去吗?”


听到这句话,胜标假咳一声垂下眼帘,故意打岔。原本略显急躁的语气也从容起来。


“倒也不必急着过去。”


“那还用说。”


胜标的聊天对象很快失去了兴趣,连视线都转向了手机游戏画面。胜标赶紧抓住那家伙的肩膀。


“既然要去,还是趁放假结束前快点去比较好吧?”


“对吧?因为是特别讲座。”


放学后约好一起去补习班,胜标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补习班是小时候觉得和朋友们成群结队很有趣,又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放学后独自看家太难,所以去过的那种补习班、跆拳道馆、美术培训班之类的地方就是最后了。


当三五成群在社区里结伴玩耍的朋友们陆续退出跆拳道馆或小型补习班,转而报名应试学院时,胜标却选择不随孩子们转学,而是在家消磨时光,或是与相对自由的朋友们打游戏、打篮球度过余下的日子。至于学习嘛,反正临时抱佛脚也能考出不错的成绩,何必非要把时间耗费在补习班上。


不过那都是遇见柳在民之前的事了。


“要去吴胜学院吗?”


“现在连学院也去上了?升上高二的真实感扑面而来。”


几个深知胜标仅凭天生聪颖就敢肆意张扬的孩子,像回顾岁月流逝的老人般露出了怅然的神情。胜标尴尬地回应道。


“只是去一次看看。”


我对补习班的课程不感兴趣。只是那个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躲起来的可恶家伙,还有一堆问题等着我去算账罢了。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先道歉。


这次轮到变态向胜标道歉了。虽然心里恨不得扇他一耳光,但考虑到事态复杂,还是忍住了肢体暴力。他也好奇为什么丢失的手机会落到班主任手里。


总之,在升入二年级前彻底了断这段别扭的孽缘,重新回到高一初期那种仅通过公告栏文字知晓彼此存在的关系,是吴胜标的目标。






时隔多年重返的'补习学院',与童年记忆里的社区自习室或各类艺体培训班截然不同。


与记忆中那些挂着补习班名义实则半是游乐场的场所截然不同,这里从踏入起就氛围肃穆。入口处设有负责咨询或考勤管理的柜台职员,带我来的朋友站在那儿掏出手机开机。


“为什么要用手机?”


“要用 APP 签到。”


胜标暗自咂舌。与学校不同,连走廊都静悄悄的这个地方,他凑近朋友小声嘀咕起来。


“没有手机连补习班都去不了。”


“用考勤卡也能登记。”


真是严密。连用手机丢了当借口逃课都不行。在胜表环顾四周时,同班同学向柜台职员解释胜表是为了报名假期特训班而陪同前来的学生。柜台职员介绍了课程安排,胜表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我现在没有手机。在买新手机之前就用考勤卡签到吧。”


“就这样做吧。”


柜台职员递来的文件上,昇表快速填写了简单的个人信息,潦草的字迹刚写完就东张西望起来。任谁看都像在着急找人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


“姐姐。直接进去就行了吗?”


“哦。”


两人走进了教室。宽敞的教室里,座位排列得比学校教室要密集许多。朋友把包放在空书桌上说道。


“座位随便找个空位坐就行。”


承标也和朋友一样把包搁在空书桌上,左右张望了一番。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却仍不见柳在民的身影。


教室里坐着的孩子们,有的已经开始了自习,也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尚未完全适应的氛围让胜标感到些许不自在。


“我去下洗手间就回来。”


“哦。”


他站起身来。本以为会和学校氛围相似,但或许因为这里是备考学生聚集之地,教室走廊都静得令人窒息。向来步履生风的胜标,此刻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声。


正暗自搜寻走廊各处是否会有柳在民的身影,经过紧闭的讲师休息室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人声。


“从今天开始就不来了。”


“听说他对我们班有什么不满?人家可是一阳高中一年级全校第一啊。”


听到这忧心忡忡的语气,胜标猛地停下了脚步。在一阳男高一年级中,能被称为全校第一的人,遗憾地只有那么一个。


……该不会连补习班也不来了吧?


“说不是那样但我也不太清楚。孩子应该不会说不来,而且家长们本来就很各式各样吧。”


“真让人在意。明明一直好好上着的。”


“自习迟到几次是不是该立刻通报?但自习毕竟不是正式上课,做到那种程度未免...”


承表竖起耳朵仔细听,但再没听到柳在民的消息。别说继续交谈,感受到人们正要往外走的迹象,承表赶紧挪动了脚步。


去洗手间只是个借口。原本只是为了四处看看才走出教室,结果不知不觉跟着脚步移动,又回到了有服务台的出入口。


心脏莫名怦怦直跳,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刚走出培训机构的门厅来到电梯附近时,电梯门恰巧打开,一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走了出来。那孩子发现承表时,眼睛瞪得溜圆。


“吴承表?”


“姜智善。”


“你常来这儿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电梯里走出的孩子是胜标的中学校友。姜智善在上中学期间总是全校第二名,从某种角度看,就像是现在的胜标那样的存在。


当然也有不同之处。与一见面就皱眉的吴胜标和柳在民不同,中学时代的两人相处得相当融洽。在电梯旁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饮料后,两位老同学久违地寒暄起来。


“你本来对补习班或家教不感兴趣的。上高中后成绩下滑了吗?”


“…你也是?”


“一开始有点那样,但现在也就那样维持现状。”


智善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饮料后问道。


“或许和秀贤联系过吗?”


“郑秀贤?最近连学校都不怎么去。从以前就整天说要当歌手,现在真去当偶像了吧。不过你干嘛问我这个?”


郑秀贤和姜智善住在同一栋公寓,是从小学到初中都同校的青梅竹马。两人关系自然非常亲密。升入高中后他们首次分道扬镳——成绩优异的智善考入知名升学女高,而秀贤刚上高中就因与同学拍摄的团体舞蹈翻跳视频在网上走红,成为了娱乐公司的练习生。


本以为即便学校不同仍能保持亲密,但智善询问常与我互发消息的秀贤近况时,我还是感到诧异。她边扔饮料罐边回答。


最近她太忙很少见面,连联系都变少了。


我和她上次联系也过去很久了。


本想再多聊几句,但门突然打开,一位补习班老师探出头来。他严厉地盯着并肩而立、正闲聊的两人。


“开始上课了,快进去吧。”


“嗯。”


无论在这里还是那里,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胜标走进了补习班内部。智媛因为要上其他单科课程,所以教室不同。


“好好听课。”


“你也是。”


胜彪回到了教室。面对朋友问他去哪儿的询问,他敷衍地回答了几句,然后坐回座位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在民的脸。讲师们谈论的“全校第一”果然指的是柳在民吧。


“早知道这样就不报名了。”


升上二年级之前,看来得老老实实去补习班了。虽然今天刚报名,现在说要取消可能也不会给退费,但之前已经跟哥哥信誓旦旦说要努力学习,还让他从生活费账户里划了补习费。要是才一天就取消报名的事被知道,哥哥说不定会向爸爸告状。


没有一件事顺心。今天胜彪觉得一切都令人窒息。该质问昨天之事的柳在民到处都找不到,明明自己不知道的状况正在发生,却连该问谁都搞不清,仓促报名的补习班也没法轻易取消,和久违的中学朋友也没能好好叙旧。


既然事已至此,原本打算只浏览知名讲师特讲课程的柳在民,决定认真听听他到底上了什么课,于是改变了主意。然而,望着那位向学生们展开流畅课程的年轻讲师,胜标最终还是产生了荒唐的念头。


啊,我也想快点长大成人。






* * *






第二天,胜标因班主任的召唤而顺道去了趟教务室。老师拉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你的东西吧?”


“…嗯。”


手机像犯罪证物般被整齐地装在透明密封袋里。这包装简直可笑。当胜表露出荒唐的表情低头看着它时,班主任也尴尬地解释道。


“不是我放进去的,拿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嗯。”


“去吧。”


承杓微微低头行礼后走出了教务室。他扯下那个滑稽的塑料袋,仔细检查时隔许久终于回到自己手中的手机状态。机身完好无损,既没有明显划痕也没有任何损坏。


不知是否充过电,按下电源键屏幕立刻亮起。久违的太平洋远海照片映入承杓眼帘。他站在走廊盯着屏幕看时,路过的孩子们突然围了上来。


“吴承杓!你终于买手机啦?”


“啊?不是啦,这本来就是我的旧手机呀。”


胜标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


“捡到的人送回来的。”


“哇,现在才?早点找出来不就好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胜标在内心嘲讽着,把手机塞进口袋。一个孩子胡乱推测说,肯定是有人想偷偷卖掉手机没成功才还回来的。虽然推理跑偏了,但那份绞尽脑汁的锐利表情倒是像模像样。


教室里,坐回座位的胜标再次掏出手机。他点开积压了数百条未读消息的通讯软件扫了两眼,又打开浏览器划了几下,接着翻进相册。快速倒回停更已逾一周的相册时,一张拍完就被遗忘的照片突然闯入视线。来回滑动的大拇指在那张照片上蓦然顿住。


说起来还拍过这样的东西啊。


为了激励自己学习,偷偷留下了那张可憎家伙的照片。在目睹了各种不堪入目的丑态后,最终留在胜表手中的,只有刘在民侧脸望向远方的身影。


胜表凝视着屏幕中那张静止的面无表情的脸,索然无味地放下手机。从昨天起就堵在胸口的烦闷感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望向窗外,除却几棵松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木和干裂的操场,原本压抑的心情更添几分萧瑟。


补习课程所剩无几。度过剩余的假期后便是三月,胜表和朋友们都将升入二年级。


明年能赢过刘在民吗?


胜标自问自答地皱了皱眉,托住下巴。心情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是说讨厌讨厌,就越忍不住想起。


为什么这样,


“大家赶快找位置坐下!”


好想你。


孩子们叮叮当当找座位坐下的嘈杂声中,思绪的末端未能成形便消散了。在老师"快把书拿出来准备好"的厉声催促下,承标也几乎趴着的背脊猛地挺直。已经觉得无聊透顶。






二年级






三月,开学后首个返校日。迎接新学年的心情毫无新鲜感。


寒假补课贪婪蚕食着珍贵假期,仅剩十天便告结束,而重逢的校园要让这短短十日显得亲切实在太难。


三月的校园景象与二月底并无二致。除了几棵常绿树外,操场和步道周围的树木依然光秃秃的,连一片像样的叶子都没有,整个校园仍被尚未褪去的冬日寒意所笼罩。


要好的朋友中有谁分到了同班早已了然于心,自然无需好奇。分班名单公布当天,果然如预料般网站服务器崩溃,大家忙着互相发消息确认各自班级,不过现在基本都已摸清情况。


昇表比平时提早到校。新学年第一天,既然来了就想占个心仪的位置,让一整天都有个好心情。


他瞄准窗边后排座位走到教室前,刚推开门就微微蹙眉——最喜欢的位置已被捷足先登。不知是否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也提前来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和那个先到的男生。


吴胜标走进教室时,原本望着窗外的家伙也转过头来。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彼此相对。


胜标并不惊讶。坐着的那位同样显得很平静。


升上二年级后,原本在一年级包揽全校第一第二的两个孩子被分到同一个班级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分班名单公布当天就悄悄传开,如今已是大部分学生都知道的事。


…来得真早啊。


成杓正杵在门口时,柳在民先打了招呼。虽表现得像昨天刚见过般自然,语气里却藏不住尴尬。成杓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盯着柳在民,拧着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


啊,柳在民!


不愧是年级第一第二,你俩来得最早啊?


还没等他们寒暄完,几个孩子就进了教室。原二班的学生中有不少成了同班同学。看到这些家伙热情招呼整个假期尾声都缺席的柳在民,在民也笑着向他们问好。


孩子们插话时,胜彪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走开,坐到了在宰民座位最远的走廊尽头位置。扑通一声,那动作粗鲁得仿佛在向谁示威似的。


升入二年级后,选择物理1作为探究选修课的学生全校不足20人。所以大家都说选物理1的人很可能全分在一个班,结果真是如此。听到这个传闻时,不知怎的觉得柳宰民可能也是这20人之一,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没必要为了躲那家伙而改选课程。


胜彪绷着脸掏出手机的间隙,孩子们和宰民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了他的耳朵。


“最近还好吗?”


“那你呢?突然不来学校,大家都以为你生病了。”


“不是的。只是爸妈说剩下的假期里在家学习比较好。”


原来如此,回答的孩子们似乎都联想到了那种收费昂贵的1对1家教。但远远听着对话的胜标不知为何并没有这种想法。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剩余的寒假里,胜彪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想着柳宰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己是个表面看起来正常、实则被变态近乎犯罪般对待却无处申诉的受害者。


胜彪得出的结论很简单:柳宰民很怪异。而且柳宰民的父母也很怪异。


柳宰民曾说弄丢了胜彪的手机,可胜彪却莫名其妙收到了那部"丢失"的手机——还是经由两位班主任转交,像犯罪证物一样被塑料膜层层包裹着。


既然说是家里来的联系,那应该意味着二班班主任直接与柳宰民的父母通过话。如此说来,会这样包装手机寄来的也只有柳宰民父母这一种解释了。


果然疯子才能造就疯子吗?柳在民父母的身影——那些胜杓从未谋面却在脑海中自动补全的形象,竟比柳在民本人还要癫狂。难怪这场补习不似寻常,反倒像电影电视剧里那些扭曲父母的形象自动重叠了上来。


“我们再去打篮球吧。这次吴胜杓也和我们同班,绝对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胜杓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孩子们正用试探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对吧,胜杓?”


胜标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孩子们立刻看向宰民,但他也同样冷淡地没有给出回应。


“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宰民含糊其辞地应付着。胜标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而锐利的眼神像箭一样射过来。


与此同时,孩子们渐渐开始涌入教室。胜标没有继续参与话题,转头移开了视线。


第一节课在相当紧张的氛围中开始了。从早晨到午休时间,每位走进教室的老师都严厉警告说,二年级和一年级学生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壤之别,你们必须把自己当成高三学生来专注学习。


起初孩子们还点头附和显得紧张,但随着每节课重复的警告变得乏味,后来他们只是睁着涣散的眼睛呆呆望向讲台。


这对全校第二名的昇玟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大学入学考试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烦恼。


他唯一的父亲认为子女只要能自食其力就够了。既没强迫他必须上某所大学或选择特定职业,这种自由到近乎放任的家庭环境,反而给了昇玟过于宽泛的选择余地。


每当看到被妈妈牵着手,或是受不了爸爸的唠叨而辗转于各种补习班、说明会和体验学习的孩子们时,胜标都庆幸自己身边没有这样麻烦的人。但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像某部海洋纪录片中那只在茫茫大海中迷路的小海豚。虽然这样比较可能有些没良心,但那只小海豚实在太可爱了。


所以升上二年级后,胜标的目标既不是名牌大学的招牌,也不是体面的工作。他只是想夺回初中时期本该属于自己的全校第一,以及好好教训那个徒有其表的变态小子。反正只要达成全校第一的目标,大学入学考试的结果自然会随之而来。


时隔十天重返校园,从第一节课到午餐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升入二年级后,开学第一天甚至不需要考虑该和谁一起吃午饭。很自然地,和一年级时同班的朋友们,以及通过这些朋友间接认识的其他同学坐在了同一张桌子旁。


明明午餐铃一响就冲出了教室,可当饭菜真正摆在面前时,少年们却只顾着倾诉积压的委屈与叹息,反而顾不上填饱肚子了。


哇,好久没来学校了,真是无聊得要死。


不过在家的时候又特别想来学校。


那倒也是。在家不学习的话会被家人盯着看。


喂,我房间里现在就剩一张床了。为了不让我分心,连书桌都被搬到客厅去了。


“在客厅学习?那不是更没法集中注意力了吗?”


其他孩子嘟囔着交谈时,胜表一直沉默不语。今天的胜表看起来情绪低落,完全不像开学第一天的样子。


柳在民没有和胜表坐同一张桌子。不知是学校有意分配班级,还是按选修科目自然划分的结果,总之在胜表和在民所在的二年级三班,除了全校第一第二名外,还聚集了不少成绩上游的学生。


那些孩子不知何时占据了柳在民朋友的位置,和他同坐一桌。而一年级时一起打篮球的孩子们反而坐在别的桌子旁。


成表从未因成绩高低而结交朋友。虽然知道到处都有这类人,但看到同学间互相打量、用成绩划分人群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幼稚可笑。说到底,若真要分个高下,他自然认为比那些家伙强得多。


优秀的我何必屈尊讨好不如自己的人?成表这么想着,坚持只与自己选中的人深交。


无论如何,在精于算计的人眼里,柳在民无疑是块肥肉。这个公认的模范生兼全校第一,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还住在天价公寓里。


只有成表知道这家伙运营着匿名社交账号,偷偷上传自慰视频和照片。如今证据已销毁,补习班时期遭遇的恶作剧也成了陈年旧事。


是啊,世间所有不公大概都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吧。胜标攥紧勺子,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又学了一课。






* * *






仿佛永远上不完的漫长课程结束后,还剩下课外活动。假期里一起上补习班的家伙在校门前临别时问胜标。


“特训结束了,你要继续报班吗?”


“我再考虑考虑。”


虽然是为了见柳在珉一面才报的补习班,但整个假期连目标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过既然已经报名了,胜标还是坚持每天都去上课。原本对补习课程没什么期待或好奇,但实际听下来,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追着名师听课。


“中途插班也可以,随时跟我说。喂,既然这样不如一直一起上课吧。”


“嗯,我会尽快决定的。”


简单打过招呼后,那个匆匆离开的朋友今年开始和胜标分到了不同班级。胜标把手插进口袋,轻轻叹了口气。


继续去还是不去呢。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处,但假期结束后还要继续去的话,既觉得麻烦又有点心疼钱。


虽然知道父亲当船长赚的钱不少,但前几天偶然听到姑姑们聊天,说父亲开船的日子也不多了。最近那些好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纷纷涌上来,年纪大的船长要守住位置越来越难了。


站在校门口独自出神片刻,远处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最终今天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别说交谈连眼神都没好好交换过的柳在民,正坐进一辆私家车。听说不是父母亲自接送,而是补习班专门派来的接驳车,没想到竟是辆奔驰。


“是回家吗?还是因为假期结束要回补习班?”


承标呆呆望着关上车门的轿车,毫不留恋地转身。他趿拉着步子朝家走去,突然驻足,轻轻咽了下口水,像在观察周围人的眼色般快速环顾四周。接着突然调转方向,跳上了刚好到站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即使没人刻意喧哗打闹,少男少女们散发的蓬勃生气,光是存在就搅得车厢躁动不安。承标把耳机塞进双耳,仿佛在警告可能认出自己的人别来搭话,于喧嚣中沉默地凝望窗外。


临近下班时间,道路开始拥堵不堪,但行驶在专用车道的巴士却畅通无阻。先一步出发的柳在民家的奔驰不知何时已落入胜标的视线之下。


两辆车前后追逐,最终几乎同时在同一地点停下。停在站台前方的奔驰车里走出柳在民,胜标确认他的目的地果然是补习班。虽然补习班近在咫尺,但离正式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完全有充足时间做准备。


柳在民脸上写满对周遭的漠不关心。比起在学校被孩子们围绕时装出的温和表情,此刻他显得疲惫而冷硬。他目不斜视地大步前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胜标正注视着自己。


胜标像追踪罪犯的侦探般,保持着几步距离跟在神情恍惚的柳在民身后。既不必刻意隐藏存在,也无需保持太远距离——往来匆忙的行人与喧嚣的街道噪音,完美掩护了这场尾随。


但默默望着在民背影走着的胜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在民径直走过了补习班的正门。


这是要去哪儿?不祥的预感袭来,胜标还是默默跟了上去。匆匆赶往某处的在民突然猛地转身查看后方。胜标原想着即使被发现也无所谓,正昂首挺胸走着,但对方真的回头时,他还是吓得立刻躲到了电线杆后面。


‘搞什么啊?’


虽然慌慌张张躲藏的自己显得很可笑,但胜标并不想就此停下。他悄悄探头张望在民刚才所在的位置。接着,


“疯子…。”


每逢遇见柳在珉时,胜彪曾在心底无数次嘀咕的那句话,从二年级开学第一天起便脱口而出。


胜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建筑物。在珉消失的地方,正是那个飘着冬雨的寒假某日,与我相撞的废弃建筑前。


我终于明白在珉为何突然回头张望四周——因为推开废楼大门前,我也不自觉地东张西望。但人们都行色匆匆,似乎没人关心胜彪接下来要做什么。


墙上到处是用红色喷漆画着 X 标记的建筑,写着"禁止入内"大字的大门被胜标毫不犹豫地推开。刚一踏入,陈腐的水泥气味便扑鼻而来,无人往来的楼梯阴暗得令人毛骨悚然。照明和电梯自然也都无法使用。


上楼时他试着转动沿途看到的门把手,但全都锁着。胜标放轻脚步,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亲临现场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偷拍变态照片的场所,不如说更适合进行胆量测试或恐怖故事比赛。到达顶层四楼后,胜标终于握住了最后一扇门的把手。


通往天台的门没有上锁。无声开启的门缝间,可见柳在民倚着栏杆俯瞰下方的背影。


你真是无可救药。


听到胜标带着叹息的声音,原本面向栏杆站着的宰民回过头来。


他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仅此而已。宰民将咬在唇间的香烟夹在指间,吐出一缕烟雾,以一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表情望向胜标。接着,他就像不久前还在轻松闲聊的朋友般回应道。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去补习班的路上顺道。”


在民叼着烟继续抽着,一副胜杓在不在都无所谓的样子。胜杓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你是不是不干点让人膈应的事就活不下去?不拍变态照片就非得抽烟不可吗?”


“那你呢?你是好奇我会不会又拍照才上来的吗?”


在民嗤笑一声,转过头去。


“看来你很想拍张照留念啊。”


“闭嘴。”


“你他妈对我可真上心,真的。”


“上心个屁,是你他妈对我。”


胜表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在民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写满“那你想怎样”的表情。


虽然是虚张声势的威胁,但胜表确实放话说要公开曝光柳在民的照片。如果全校第一的优等生从高二开学第一天就偷偷抽烟的事被学校知道,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可在民非但没扔掉烟,反而嚣张地吞云吐雾。即便此刻被拍下照片成为铁证也毫不在意。


胜表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在民,没有任何动作。期间在民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直到烟蒂短得捏不住才利落地掐灭,终于开口说话。


“让开。我现在要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撬开门的,但这座老旧建筑的屋顶确实相当宽敞。即便挡在前面的昇表不让路,柳在民也能轻松穿过那道门。


“喂。”


昇表没有侧身避让,而是开了口。


“又是压力太大才这样的吗?”


“…我得去补习班了,让开。”


“不是,我真理解不了。你解压的方式就只有拍变态照片收变态评论、抽烟这些吗?脑子挺好使的人怎么这样?”


胜标曾清晰记得刘在民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冷着脸瞪视的样子。明明不久前他还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世上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连寒冬都因他挥汗如雨的笑容显得黯然失色。


“还不如回去和孩子们打篮球呢,大家都想和你一起玩。”


“哪有那个时间。”


在民似乎开始烦躁起来,皱着眉动了动嘴唇想再呛几句,瞥见手表后又强压怒火般滚动了一下喉结。最终他推开挡路的胜标,擦肩而过时甩下一句话。


“我走了。这里本来就不该进来,你也快点出去吧。”


胜标漠然望着走向出口的宰民背影。就此分别也没什么遗憾。反正明天在学校还会再见,剩下的一年里,说不定直到毕业都要和这家伙腻烦地碰面。


即便如此,胜标仍无法起身离开,嘴唇蠕动着。明明感觉有满肚子话要说,却不知道究竟想说什么。连该说什么都不清楚,只觉胸口堵得慌,只想不管不顾地喊出声来。


胜标的声音突然迸出,正是在宰民猛地推开门的时候。


“时间嘛,挤一挤总会有的!”


“……”


宰民没有回头。但也没有就此离开。胜表整理着书包,提出了新的提议。


“喂,去补习班签个到就出来吧。”


听到这话,宰民终于回头看向胜表。


对胜表而言,这是鼓足勇气才提出的建议。直到今天早上,他还想着一见到柳宰民就把书包砸到他脸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吗"。能忍着一整天别扭的情绪没发作,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想拯救那个不知会疯到哪去的神经病,做到这份上简直该在生活记录簿上记一笔“感化不良学生”的善行。


宰民的表情像抽烟时一样毫无波澜。胜标皱起眉头——这混蛋明明没干什么好事,该不会还想耍横吧?但宰民并非嚣张,而是提出了现实的指正。


“没去过补习班吗?光打卡不露面可不行。”


“为什么不能露面?又没设门禁。”


“老师们都检查过了。”


“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胜标突然想起放假时的记忆。一阳男高的全校第一名突然说不来补习班了,讲师们正忧心忡忡地交谈着。像柳在民这样的学生,补习班方面自然也希望他能一直留到最后吧。


如果整节课都翘掉,那只能联系家长了,但稍微迟到一会儿的话,补习班应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要是贸然联系家里,结果柳在民又不去补习班,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无论是在学校还是补习班,大人们对优等生的小小越轨行为总是格外宽容。


“那就30分钟。”


“什么30分钟?”


“我今天也打算去那家补习班报名来着?提前打电话说一声,就晚到30分钟吧。这种程度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宰民对妄想症没有答案。胜表先迈出了脚步。贤俊没能跟上,犹豫不决的宰民匆忙追赶的脚步声传来。


“你想干嘛?真要打篮球?”


“学院附近没有适合打篮球的地方。”


“那怎么办?”


“是担心没得玩所以玩不了吗?其实是没时间玩吧。”


刚才还叼着烟摆出拥有全世界架势的家伙,声音已经明显雀跃起来。胜表直觉意识到,柳在民试图掩饰也无济于事——30分钟翘课的诱惑早已俘获了他的心。


看着这个总干些窝囊事的憋闷家伙,连自己的呼吸都像被堵住似的,半是冲动提出的建议。但仔细想想,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和我在家轻松自学也能稳居年级第二不同,柳在民是裹着层层昂贵课外辅导维持年级第一的家伙。要是能成功诱骗他翘几次课,说不定会像迟学偷窃反而更胆大那样,玩到成绩直线下滑。浑然不知胜表可怕计谋的在民,此刻正像温顺羔羊般乖乖跟着他走。


制定好逃课计划的两人如同执行任务的特工般一言不发地迅速行动起来。距离第一节课开始已不足十分钟。胜表镇定地拨通了当天第一节授课老师的电话。在旁等待的宰民则焦虑地注视着这位共同作战伙伴的一举一动。


您好老师,我是吴胜表。


胜表表现得极其自然。"老师老师,我和宰民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今天过生日,我们就搞个20分钟的惊喜派对马上回去。就20分钟!对对我们关系可铁了。啊老师,反正就20分钟您就当不知道呗。真的真的!我们肯定也替您保密啊。"


放假期间往返于补习班的胜标,与几位讲师建立了亲近的关系。日阳男高全校第一和第二名是好友的事实,这些优等生们不仅因为其他事,还会因朋友生日派对而稍微迟到课堂,被校方半开玩笑地责备的模样,似乎触动了讲师的心弦。


“谢谢!”


挂断电话后意气风发地挥动手机向宰民炫耀的胜标。"看到了吗?"面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宰民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好三十分钟吗?怎么偷偷减了二十分钟?”


“就算再晚十分钟也不会往家里打电话。反正开始上课后根本不会看时间,无所谓。”


宰民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追问。三十分钟的自由时间。按胜标说的,这时间够打一场篮球赛了,但他表示不会去打篮球。走出废弃建筑的宰民再次开口。


“那你要怎么办?”


“跟着我就行。反正你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胜表说得没错。柳在民出生以来从未逃过补习班的课,甚至完全不知道如何度过30分钟才能玩得尽兴。


随着空闲时间逐渐减少,两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们迈着长腿大步流星抵达的地方,是一栋玻璃幕墙建筑前,那里人头攒动。建筑入口的大门敞开着,仿佛在催促人们快点进来,各种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让在民吓了一跳。


“要去这里吗?”


“怎么搞得像闯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样大呼小叫?”


出生以来从未逃过补习班的宰民,连这种地方也未曾踏足过。在写着"Game Station"的英文招牌下,胜标率先走了进去。他回头用下巴示意催促"快点跟上",宰民只好无奈地挪动脚步。


“这里就是个普通游戏厅。又不是江原乐园那种地方,肩膀放松点。”


正如所言,这家正规游戏厅里穿着校服的学生最多。若换成赌场反倒能泰然自若,但此刻在校园附近徘徊,生怕被同学撞见,载民不自觉地频频低头。对某些人而言这种情绪或许显得矫情,可比起上传衣衫不整的照片到社交网络,此刻的行为更让他产生强烈的负罪感。


“你当自己是什么明星吗?谁会在意你这些夸张做作。”


胜标边嘟囔边突然脱下校服外套。原以为他是嫌热,却见他毫无预兆地将外套罩在载民头上。突然沦为衣架的载民错愕地质问。


“给我这个干嘛?”


“别察言观色了,用那个遮住脸不就行了。”


“我犯什么罪了?”


并非如此,倒像是新闻报纸上常见的嫌犯逮捕现场。只要再给手腕拷上手铐拖走就完美了。胜表嗤嗤笑着上下打量了在民一番。


“你对我犯了罪嘛。挺配的,就这么戴着吧。”


虽然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的模样确实引人注目,但游戏厅的优点就在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无暇他顾。尤其在人前玩节奏游戏的学生里,不乏为了博关注而大秀表演的案例,相比之下,把校服外套反戴在头上反倒显得不那么稀奇了。


不明就里的载民仍在意着周围人的目光,却还是亦步亦趋跟着胜表。虽然不甘心,但胜表说得没错——与其提心吊胆怕被人认出来,像这样滑稽地遮住脸反而更让人心安。


出乎意料的是,真正让载民窘迫的是裹住脑袋的外套,正是吴胜表方才还穿在身上的那件。当他把脸埋进去时,对方残留的体温和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气味和之前稀里糊涂把鼻子蹭到他 T 恤上闻到的味道有些相似。明明交情不深,却阴差阳错两次把脸埋进这家伙的衣服里,想想真是荒唐。


游戏中心内一片喧嚣。靠墙排列着赛车游戏机、射击消灭敌人的射击游戏机,以及可以跳舞或演奏音乐的音乐节奏游戏机,入口处摆放着抓娃娃机。还有互相击打冰球的空气曲棍球游戏机,内侧还能看到篮球游戏机。宽敞大厅中央密集排列着多台可坐在椅子上用摇杆和按钮操控的游戏机。


令人眼花缭乱的炫目屏幕鳞次栉比,每台机器都流淌着华丽的音乐和音效。夹杂着人们为胜负争得面红耳赤的吼叫声,简直让人精神恍惚。


“像你这样的疯子就该玩这个。”


承杓熟练地拨开人群前进,带着宰敏停在一台大型射击游戏机前。火花四溅的宽阔屏幕前左右各架着一挺看起来分量十足的机关枪,屏幕里僵尸模样的怪物正被子弹击中倒下。


在宰敏一眨眼的功夫,胜标就换好钱回来,将硬币哗啦哗啦地投进了游戏机入口。还没等宰敏点头同意,游戏就开始了。


“喂,快拿枪!”


胜标已经端着机枪突突突地扫射起来。虽然不懂操作,宰敏还是慌忙抓起了空枪。一扣扳机,固定在游戏机上的机枪剧烈震动,震得他手臂和肩膀直发麻。


宰敏很快掌握了诀窍。这游戏不需要精准瞄准或复杂技巧——只要手指搭在扳机上,枪械就会自动连发;适当调整方向扫射,僵尸们便纷纷中弹倒地。那些“呜哇”、“嗷嗷”嚎叫着扑来的僵尸,在他的火力压制下毫无招架之力。宰敏脸上残留的不安渐渐被兴奋取代。


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被人看到怎么办。


补习班迟到的事要是被发现就糟了。我为什么要和这家伙在这里纠缠。


每击倒一个僵尸,占据在宰民脑海中的种种杂念就像僵尸头颅般接连爆裂,化作碎片四散纷飞。


<关卡通关!>


当屏幕上弹出“击败了八条手臂的 BOSS”的字幕时,宰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头脑异常清醒。虽然和第一次打完篮球比赛时的感觉不完全相同,但有种相似的畅快感。宰民充满干劲地握紧枪,准备迎接下一关卡。


“现在做点别的吧。”


但胜表似乎已经失去兴趣,放下了枪。本以为会继续游戏的宰民一脸茫然地问他。


“为什么?不是还有命吗?”


“要按时进去的话现在只能玩10分钟了。既然都来了,不如多尝试几种游戏。”


“嗯。”


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虽然对재민(人名)来说有点遗憾,但按他说的也对其他游戏感到好奇。我二话不说放下枪,跟着승표(人名)边走边看各种游戏时,승표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喂,不玩游戏去唱歌怎么样?”


在民顺着胜标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那边设有几间小型投币式练歌房包厢。


在民眨了眨眼。练歌房对他而言只是耳闻,从未亲历。这本该是即便不被允许与朋友同去,至少也会和家人体验一次的场所,但在民母亲对任何形式的噪音都深恶痛绝。莫说练歌房,就连在家调高电视音量或放大音乐声都不被允许。


游戏固然有趣,但练歌房也令他心生好奇。况且若进入包厢,纵使露脸嬉戏也无需在意周遭目光。见在民点头应允,胜标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拉开包厢门。


狭窄的包厢挤进两个身高逾一米八的男生后顿显逼仄。关门后,在民满脸新奇地东张西望。


“真的好窄啊。”


“游戏厅的 KTV 都这样啦。快点选歌。”


面对催促,宰民无言以对。他本来会唱的歌就不多,况且唯一用点唱机唱歌的经历还是音乐课考试的时候。


这种地方一般都唱什么歌呢?实在想不出特别想唱的曲子,宰民只是呆呆地盯着胜杓递来的遥控器。胜杓似乎心急得很,早已拿起了麦克风。


而宰民则变成了吃了蜜的哑巴。虽然因为好奇练歌房包厢而跟着走了进来,但想象自己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放声高歌的样子,感觉简直像天方夜谭。


仔细想想,除了音乐实践技能考试之外,我从未在别人面前唱过歌。这样的我居然要在吴胜彪面前唱歌?实在下不了决心,宰民把顺序推给了别人。


“从你开始叫。”


“因为没时间了,先预约上吧。”


“那就从你开始吧。”


胜表清了清嗓子,调整好麦克风。他轻车熟路地快速输入号码按下开始键,连搜索都没用。节奏明快的伴奏立刻响起,胜表润了润喉咙。


“啊,啊。”


经过麦克风放大的沙哑嗓音在狭窄的包厢里回荡。先前还淡定催促选歌的胜表表情变得僵硬。宰民察觉到他正后知后觉地体会着与我相似的尴尬。


说来也是,吴胜标和刘在民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能在对方面前炫耀歌艺的关系了。早知道就该继续打游戏,感觉是个失误。


但无法感知两人尴尬情绪的机器依然尽职尽责。前奏结束后,歌词字幕一弹出,胜标就飞速开始念起歌词。


与其说是唱,用"念"来形容更准确。在民瞪圆了眼睛,来回看着屏幕和胜标。胜标选的这首歌节奏极快,说唱部分远多于旋律,还夹杂着俚语和脏话。


对于几乎不听说唱的在民而言,这完全是首陌生曲子。胜标却游刃有余地跟随着飞速滚动的歌词,中途还不忘加入手势动作,娴熟地完成表演,一看就是经常练习的架势。


初次见识练歌房模样的在玟看得入神,连一直戴在头上的夹克都忘了脱,他认真听着胜表的说唱,渐渐低下头。被夹克半掩的脸上,紧抿的嘴唇正微微颤抖。


“啊,时间不够了,就唱第一节吧。”


胜标用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转头看向宰民。


“想好点什么歌了吗?”


宰民没有回答,只是把夹克领子往上拽了拽,将脸埋得更深。胜标也学着他低下头,一脸茫然地追问。


“在干嘛?”


“咳哼。”


从宰民紧闭的唇间漏出一声难以辨明的呻吟。那呻吟旋即化作低低的咯咯笑声,他弓着身子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抬头与胜标四目相对。


不知何事如此可笑,他不仅满脸涨得通红,连眼角都微微泛起泪光。胜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自己替他披上的夹克缝隙间透出的那张脸——那仿佛盛满笑意即将溢出的面容。


在敏似乎没有察觉到胜标的目光,只顾着笑,忙着调整紊乱的呼吸。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才勉强开口。


“疯了,你…唱歌真他妈烂。节奏全错了。”


“这小崽子。”


胜表似乎突然激动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只是冷笑一声,递过了麦克风。


“所以我才不当艺人。”


“歌唱得不行,手倒是挥得挺起劲?”


在宰民夸张地模仿胜表的手部动作后,胜表又一次不耐烦地回应道。


“花钱唱歌图个乐,干嘛非得唱好?自己开心就行,赶紧选歌吧。”


“算了,我不想唱了。”


“什么?不唱歌的话你来这儿干嘛?”


“看过了,可以了。”


听到这话,胜标的眼睛瞪得老大。


“听说你从没来过练歌房,是真的吗?”


胜标直勾勾地盯着宰民,眼神像在看怪人。若是初次见面的人,大概会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地坐着。宰民不耐烦地反问道。


“非来不可的理由是什么?我不喜欢唱歌才没来的。”


“那正好。我正想着该怎么报复你对我做的变态行为呢。”


胜标开始用遥控器搜索歌名。


“唱首说不喜欢的歌给我听听。要是唱得好,我就放过你之前做的那些变态事。让我看看你唱得有多好,能把我逗笑。”


宰民又一次像吃了蜜一样闭紧了嘴。


宰民心里也清楚,自己当时没能忍住一时冲动,在胜表面前像个疯子一样大闹。那天之后父亲下令不让他去学校,虽然心里憋闷,但想到不用再碰见吴胜表,反倒觉得庆幸也是事实。


多亏时间过去了不少,现在再见到胜表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尴尬了,但那也是在双方假装不认识的前提下。话虽如此,要自己先向那个满嘴"贱人"之类脏话的家伙道歉,当然还是百般不情愿。


在宰民沉默的间隙,胜标正在自夸自赞。


“哇靠,这种大度的人上哪找?变态做了变态的事,你居然没举报?没揍他一顿?还带回来陪他玩,甚至说听首歌就原谅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做得对老提这事?”


“当时真想宰了他,但那家伙贼机灵…立马溜了还以为自己能活命。”


就在这当口,胜表已选好了歌。前奏响起,是连宰民都熟悉的旋律。


胜表选的歌是著名幼儿动画的主题曲。去年全年在校内广播里频繁播放,所以只要是岭南高中的学生,没有人不知道这首歌。在轻快的间奏流淌时,载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不是说想见我才给你看的吗。还有什么不满的。”


“翻什么旧账?当时不是你自己不想看吗?我早说过别这样。”


“谁绑着你眼睛逼你看了?不想看就滚啊。瞪大眼睛看完又来放马后炮。”


“那是因为你突然发神经才吓到人的,白痴!”


胜标愤然提高嗓门时,宰民向他投来与方才在天台抽烟时如出一辙的讥诮眼神。


“翻来覆去讲那些陈年旧事…你这性格真让人腻烦。”


“什么?”


“我现在不想再跟你纠缠这件事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随你在这儿怎么闹。但别再提那件事。要是真想杀我?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胜标微微蹙起眉心,猛地将脸凑近在民,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挨个脑瓜崩就吓得发抖的怂包,还装什么狠角色。”


“再敢装腔作势现在就给你吃爆栗。抽完十下永远别提这事。”


啊,是吗?胜表像是要确认般嗤笑着伸出手。那只大手一把揪住了宰民的衣领。宰民踉跄了一下,身体短暂地绷紧,但很快就像在说“要打就打吧”似的顺从地被拽了过去。


狭窄的包厢里,两人几乎紧贴着坐在一起。在胜表的拉扯下,两张脸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撞上。


虽然没人拿着麦克风,点唱机仍不停播放着喧闹轻快的旋律。那首听了一整年听到腻的童谣歌词,自动浮现在宰民的脑海中。


[最喜欢玩耍了。朋友们都聚过来吧….]*


不知不觉间,我在心中跟着哼唱以抵抗沉默,与此同时,psychedelic 灯光在昏暗的包厢内用红蓝原色绚烂地闪烁。藏在夹克里的宰民脸上,以及用僵硬表情注视着这样的宰民的胜珉脸上,也依次掠过了红光与蓝光。没有一个人退缩,彼此都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要打就快点….”


当互相瞪眼的时间拖得太长,宰民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就在这时。胜标伸出手,一把将盖在宰民头上的夹克拉了过来,连自己的头也一起塞进了夹克里。


突然两人的脸被罩在一件夹克里。四周暗了下来。在勋似乎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


“……嗯……!”


没过多久,细微的鼻息声漏了出来。与紧攥着衣领和夹克的胜表的手不同,什么都没握的在勋的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抓挠了几下,最后啪地落在胜表的大腿上。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刮擦着裤面。


练歌房和游戏中心的噪音渐渐盖过了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接续第2卷>






美洲






*《啵乐乐啵乐乐》第一季片头曲《最喜欢玩耍》,作词 崔钟一,作曲 朴熙俊






错误探究领域 第1卷






发行日期:2022年10月13日


作者:芒果熊


编辑:李胜民,朴美贞


封面插画师:药局


发行方:(株)北极狐狸


出版登记号:


第386-2019-000034号(2019.05.27)






定价:3,500韩元






ISBN : 979-11-6852-103-2


ISBN:979-11-6852-102-5(套装)






版权所有(C) 2022 芒果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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