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的客人們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才抵達。


大致打掃完畢,正準備離開客廳時,尹鍾和趙傑遇見了剛走進院子的商團客人。認出兩人的商團首領似的老人先行行禮。


「這幾天要多多關照了。我是梅英商團的團主,唐永宰。」

「我是華山的三大弟子尹鍾,這位是我的徒弟。」

「我是三代弟子趙傑。」


向老人打招呼的兩人目光自然地轉向了他們身後的人。這也是情理之中,因為商團主人的背後,從頭頂到全身都被布覆蓋著的人,被一名隨從背負著。


老人的視線短暫地跟隨兩人的目光,隨即又回來了。


「是我的孩子。身體本來就不好……。」

「……是這樣啊。」

「是的,最近連臉色都變得不好,自己都不太願意露面。」


正當趙傑想說些什麼時,尹鍾輕輕踩住了他的腳,然後比他先開口。


「這條路不平坦,您來一定很辛苦,請進客棧休息吧。」

「感謝您的款待。」


老人深深地鞠躬致意。他身後的隨從們也各自低頭表示感謝。


尹鍾以稍快的步伐與他們錯身而過。趙傑緊跟在他身旁。當商團一行人進入客棧大廳,且與客棧保持足夠距離後,趙傑開口說道。


「看來是相當大的商團呢。」

「說得也是。」

「路途遙遠,打扮也非常光鮮亮麗呢。」

「那倒也是……是這樣啊。」

「那個說是兒子的人,你有看到他臉上蓋著的布和衣服嗎?」


尹鍾回頭看了趙傑一眼。


「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看到他們包圍著幾家體面的店鋪,所以才這麼說。」


尹鍾心想,難道只是這樣嗎?便仔細回想起他的行頭。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很高級,但他從未想過價格,果然在趙傑眼中,這些東西是能看出來的。


「這段時間你也看得真仔細啊。」

「當然了。依我看……」

「什麼?」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趙傑和尹鍾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同一個地方。


靑明帶著冷淡的表情站在兩人身後,雙臂交叉。


「誰戴著什麼?」


尹鍾用眼神指向客廳方向。


「今天有客人來了。」

「嗯?客人們?」

「是啊,我昨天也說過了。」


青明抓了抓臉頰,似乎完全想不起來。


「啊,是這樣啊?不過那又怎麼了。」

「是매영商團的人,他們的團主的兒子……。」

「매영商團?」


一聽到商團的名字,청명的眉毛立刻揚了起來。


「師兄,是說매영商團?」

「呃……我是這麼聽說的。」


面對青明那奇妙的表情,尹鍾趕緊轉頭看向身旁的趙傑。趙傑問青明:


「梅英商團裡有什麼東西嗎?」

「那裡的兒子怎麼了?」

「不,喂,我問你有什麼……。」


但下一刻,看到青明的臉,趙傑閉上了嘴。因為無論怎麼看,青明的表情都嚴峻得令人不寒而慄。


青明解開雙臂,用帶點傲慢的語氣說。


「總之,算了。你們是叫做梅英商團的吧。」

「……有什麼事嗎?」

「不,這樣就好了。剩下的我會自己處理。」


到底是要自己處理什麼啊!


忍住想反駁的衝動,尹鍾回頭看了清明一眼。然而清明連等他開口都沒等,只是一躍,便輕巧地消失在客廳那邊。


瞬間只剩下趙傑和尹鍾兩人,他們望向剛才青明站立的地方,然後相視而望。


「……總覺得送走了不該送走的人,對吧?」

「你也是嗎?」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梅影商團。


記得那個名字。畢竟,取那個名字的人正是靑明。


過去的名字,過去的面容。


反覆思索著這些,靑明加快了腳步。


매영商團是唐家的旁系之一。至少以青明的記憶來說是如此。當然,代表唐家供應貨物的商會不止一家,但매영商團的用途在於交易那些一般商會無法處理的物品。


尤其是配合戰爭時期。


因為自己只有數字處理的本事,突然被委以重任,連名字和經營方式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個年紀還很小的傢伙正苦惱著,當時青明在唐寶旁邊喝酒,無意間拋出這個名字。反正你們不也會跟著我或這傢伙走嗎?那這名字也不錯吧。


不,老師兄,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唐家的人啊。


知道什麼呢?你不也是暗尊嗎。暗的「暗」,還是影子的「影」。不就是一樣的東西。


當時我以為那傢伙也會無話可說閉口不言,後來當寶說了。反正當家主那傢伙手中被利用完就丟棄的牌子是顯而易見的,覺得和當家沒有關係的名字也不錯。乾脆就這麼做吧。雖然他們在家族裡幾乎被趕出門遠走他鄉,但既然如此,還是希望他們能活得光明正大。


然後從某個時候開始,就再也聽不到商團的消息了。因為戰爭越持續,清明和當寶就越往補給無法到達的地方去。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他們不會真的成為戰爭中心被利用完就丟棄的牌子,結果他們真的活了下來。


……那麼這會是巧合嗎?清明聽到那個聲音後僅一天,和那時有關的人就出現了。


如果,那個聲音是真的……。


抵達客棧的青明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裡面,商團的人正忙著卸貨。青明迅速用眼睛掃視了一遍。


忙碌的人們的目光一個接一個地轉向站在門口的青明。因為他突然出現,讓人感到疑惑。隨後,其中一人認出了青明。


「那位,不是華山神龍嗎?」

「啊,這麼一說……。」


當然,考慮到華山神龍名下的同行,現在站在門口的他的模樣實在是非常不良。


但就容貌而言,無論誰怎麼說,都如傳聞中那般。


「真的,傳聞中的火山神龍,似乎就是青明道長。」

「沒想到能親自見到您。」


青明大致掃視了一下眾人,邁步走了進去,說道。


「商團的首領在哪裡?」


瞬間間,寂靜降臨。青明皺起了眉頭。


「我問你,他在哪裡。」


即使火山神龍是天下第一的後期高手,但梅英商團的團主年紀遠比他大,且還有一個已成年的兒子。從他剛才展現的態度來看,對長輩應有的禮貌,甚至連一點影子都找不到。


然而,他散發出的威壓足以讓商團的人們屈服。


「裡面的客房……」


當有人用顫抖的聲音開口時,青明大步走向他指的方向。所有在場的人都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青明的行動。


青明用力推開了內側客房的門。


客房內坐著一位看似商團首領的老人,而在他正前方,則有一個從頭到腳蓋著布的人對坐著。


「您是……?」


老人帶著困惑的表情抬頭看向青明。然而,他作為商人生活的歲月也不短。老人的目光迅速從青明的臉龐掃到青明的衣著整齊。


高高束起的黑髮,彷彿能洞察人心的眼神,以及帶有華山派梅花標誌的武服,腰間佩戴著綠色流蘇的寶劍。


「是、是華山神龍吧。」


坐位上急忙站起的老人雙手合十行了個抱拳禮。相反,轉向青明站立方向坐著的男子,則一手撐地,低著頭不發一語。青明的眉頭緊皺起來。


老人開口說道。


「這幾天承蒙華山照顧。我是掌管梅英商團的團主,名叫當英宰……。」

「你。」


靑明用下巴指著坐著的人。


「起來看看。」


商會主人的兒子只是抬頭看著靑明,沒有說其他話。


「我說起來看看。要不然就把你頭上蓋著的東西拿掉。」

「啊,啊啊,這邊是我的孩子……」

「快點。」


性急的青明連鞘拔刀而出。


對於以客人身份來的人來說,這種行為簡直是無禮至極,但旁觀者卻無法說什麼,只能屏息凝視著那一幕。


青明用劍鞘的末端掀起他覆蓋頭部的布角。


「哎呀。」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任由青明掀起布帛。


青明輕輕一推劍鞘。覆蓋到男子肩膀的布被推開,順勢滑落到地面。


清明的臉皺了起來。


「……這是什麼?」


那裡的人,看起來似乎像老人,又似乎不像……


對清明來說,那是第一次見到的臉孔。


本就氣色不佳的男子,嘴唇發青,顫抖著擠出聲音。


「我、我叫當、當書欽……。」

「啧。」


男子話還沒說完,清明已猛地轉身。


剛剛跑過來是怕有什麼事,結果看來不是。


青明煩躁地抓了抓頭,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說什麼?」

「啊?是、是當書欽……。」

「夠了。」


臉孔也好,聲音也好,都不一樣。


而且最重要的是,性格完全不同。


不像是在演戲,只能認為是另一個人。站在原地片刻,權衡其他可能性後,還是得出不是的結論。


청명嘆了口氣,正要離開房間時卻停下了腳步。轉身後,他向商團主出聲問候。


「我是華山的三大弟子,청명。剛才的事,抱歉了。」

「啊,不,不是的,掌門!華山神龍청명掌門的威名我早已聽聞。能親自見到掌門,真是殊榮。果然,世人稱您為天下第一後期高手,實至名歸……。」


但청명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商團主話音剛落,청명便再次開口。


「其實有人在找,想問問您是否知道。」

「什麼?請說吧。如果是我認識的人……」

「당보。」


老人眨了眨眼。청명看著老人的臉。


「매영商團是唐家的旁系之一吧。」

「是的,那個,確實是。雖然離直系很遠……。」

「總之,是個叫唐寶的傢伙。」


老人臉上浮現的困惑,讓청명嘆了口氣。


「不,沒關係,沒關係。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청명 도장,您說的是當보嗎……。」

「我說了只是隨口一說而已啊?看起來你不太懂,算了。」


청명揮了揮手。


「話說回來,您得好好看管您兒子的臉。看起來像是一音節脈左右吧。」

「那怎麼辦……。」

「一看就知道。走吧。」


청명轉過身。如果知道不是的話,就沒必要在這裡拖時間。


離開客廳後,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結果卻不是嗎。


想到青明自己死而復生,便覺得以那個以頑強性格聞名的當보傢伙來說,復活也不奇怪。


再說了,沒有比仙界更不適合他的地方了。


청명은 하늘을 쳐다보았다。過了正午的天空帶著涼爽的藍色光芒閃耀著。凝視天空良久的청명發出不滿的聲音。


「不行,那種傢伙輕鬆吃喝玩樂,我卻在這裡受苦。冤枉、可恥、骯髒,怎麼活得下去啊!我啊?我以前啊,是多麼努力地活著!」

-喂,你這傢伙,也該有點良心吧……。

「我說錯了嗎?沒錯吧!我說得沒錯吧!」

- 那、那那、那個像雷公赤裸裸的傢伙。

「張門師兄總是只對我說三道四!欸?就是我!」


青明尖叫了一聲。但那聲音也沒持續多久。很快,疲憊不堪的青明嘟囔著轉過身去。


「真是的,總是只有我在吃苦,只有我……。」






청명의身影消失後,매영商團的團主당영재這才長嘆一口氣。那短暫的相遇,讓他彷彿老了三年。


「啊,父親。」


坐在前面的兒子당서흠勉強開口。他看了一眼청명이離去的門口,然後又繼續說。


「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現在說這些又能怎麼辦呢?一定要沒事才行。」

「但是……。」


唐書欽的目光不安地顫抖著。他的父親也很清楚兒子在擔心什麼。


「沒錯,應該沒事才對,現在說這些又能怎麼辦呢?」


兩人朝著傳來那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


通往隔壁客房的拉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那裡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美男子。


長髮披肩的男子微笑著,用清脆的聲音說道。


「現在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到底了。」

「那、那個……。」

「剛才的氣勢您不是看到了嗎?如果不那樣做,我和您就會被當成共犯,肯定會發生非常麻煩的事。」


當英宰支支吾吾地低下視線。


「可是,前輩……。」

「後續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會負責。」


當英宰帶著為難的表情看著當書欽。


「啊,長輩您的話,的、的確是這樣。這、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


當書欽結結巴巴地說著。他的話讓當寶露出滿意的笑容。


「果然,兄長您理解得很快。」

「不、不用叫我兄長也、可、可以的,前輩。」

「可是你還是兄長啊?」

「我、我怎麼敢……。」


唐書欽微微顫抖著。對他來說,這個既是弟弟又是四天當家直系的大長輩的男人,是個相當陌生的存在。


彷彿察覺到唐書欽的心思,唐寶苦笑了一下。


「嘛,隨便往輕鬆的方向想想也無妨……總之,暫時就這樣過吧。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不是哥哥了,對哥哥的戒心應該會稍微放鬆些。」

「那、那個,不過還是不能一直讓長輩背著、背著走……。」

「就是要這麼過啊?這正是所謂的燈下黑,真的是燈下不明的意思。」

「哈、哈……。」


當保露出一副懶得多說的表情,揮了揮手。


「廢話真多。照著說的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