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例外论不会消亡

多年后，金--现任伦敦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在她2023年出版的《新中国游戏手册》一书中，开始纠正西方对中国的刻板印象：超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

新中国玩法》：超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金克宇，维京出版社，368页，30美元，2023年5月

在该书出版后的几个月里，媒体争相报道金秀贤对中国的看法。纽约时报》的彼得-科伊（Peter Coy）将她的书比作 "阅读法文原版的波德莱尔或英文原版的《疯狂》杂志"（别忘了，几乎整本书都取材于西方出版的有关中国的英文学术著作）。

金的这本书在很多方面都是正确的。她对西方认为中国仅仅是模仿西方的技术模仿者这一观点的反驳恰到好处。她还对像她自己这样的中国千禧一代城市精英进行了精彩的描写--这一代人的成长环境不是兄弟姐妹，而是繁荣，是现代愿望与传统儒家价值观的融合。

然而，尽管金秀贤在书中的部分内容是有分寸的--例如，她写道，中国模式仍在 "试错"--但《中国新玩法》一书的整体基调却错误地偏向于庆祝。在她的笔下，中国独特的政治经济体系推动了中国的飞速发展。这与中国当前的现实严重脱节：经济下滑、股市低迷、大量资本外逃。事实上，中国今天的许多问题都是金女士大力鼓吹的 "中国模式 "的直接后果。

2018年1月12日，王福满走在中国西南部云南省鲁甸县的公路上。一张8岁的王福满在严寒中步行一小时上学后头发结冰的病毒式照片引发了关于贫困对农村地区儿童影响的讨论。美联社通过盖蒂图片社

金女士只是顺便提到了数据问题。尽管她指出省级 GDP 数据经常被夸大，但她仍然将中国的经济增长描述为 "奇迹"。就连中国前总理李克强也对官方数据提出了质疑。据报道，李克强曾表示，他不相信中国的 GDP 数据。2020 年，他透露约 40% 的人口月收入为 141 美元，这实质上驳斥了他自己的政府所宣称的已消除绝对贫困的说法。

中国数据操纵的大量证据支持了李的怀疑态度。芝加哥大学公共政策教授路易斯-马丁内斯（Luis R. Martinez）2018 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显示，在被调查的 179 个国家中，中国是报告的 GDP 与估计的经济活动之间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马丁内斯发现，从1992年到2006年，中国的官方增长率存在29%的 "夸大偏差"。另一项研究利用纳税额和其他数据估计，2008 年至 2016 年间，中国的 GDP 增长率可能平均高估了 1.7 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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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说中国的经济成就不真实。即使低于官方数字，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其他估计仍然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些数据将中国与其他东亚经济体相提并论，如二战后的日本、韩国和台湾。

数据问题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性问题，它破坏了金女士论证的核心。她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如此惊人，以至于我们需要发明一种全新的范式来理解它。她认为，中国的制度依赖于儒家思想的传承、利用政府权力的独特能力以及国家对金融的控制。她宣称，这种制度 "超越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假设她指的不是马克思所说的超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那么这是一个大胆而革命性的论断。

但是，如果中国的成就可以与其他成功的经济体相媲美，正如独立数据所显示的那样，那么一个不那么英勇的解释就足够了。数千年来，中国一直拥有雄厚的国家实力和儒家思想，1949 年以来也一直实行国有制，但中国只是在 1978 年之后才开始经济增长。变化在于中国政府引入了市场改革，鼓励创业，并向外国资本和贸易开放--这些话题在金的书中只得到了零星的关注。

金女士将中国的经济增长归功于她所称的 "市长经济"。在这一体系中，地方政府控制着主要资源和市场机会，但他们与任何私人投资者一样具有经济理性和支持高效项目的动机。对于一名学术经济学家来说，这种说法令人震惊。它与现有经济学文献中的大量证据直接矛盾，这些证据表明中国的金融体系有利于国有企业，而牺牲了私营企业的利益，而且这些企业的生产力低于私营企业。

2016年1月19日，一名男子在北京街头行走时阅读标题为 "中国GDP增长6.9%"的报纸。wang zhao/afp via getty images

如果我们对中国不同地区进行比较，证据是显而易见的：最接近金正恩以国家为中心的做法的地区，如中国东北地区，生产力较低；而广东和浙江等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则更具活力和效率。金市长的经济政策造成了资本的错误配置。

另一个巨大的成本是中国农村在教育和医疗方面面临的惊人挑战，而这些成本是那些只看到中国光鲜亮丽的城市天际线和基础设施的人所不知道的。正如《科学》杂志 2017 年的标题所说："三分之一的中国儿童面临教育启示录"。

发展经济学家斯科特-罗泽尔（Scott Rozelle）和研究员娜塔莉-海尔（Natalie Hell）在 2020 年出版的《看不见的中国》（Invisible China）一书中，描绘了一幅令人震惊的中国农村现状。根据详细的调查数据和多年的实地调查，他们的团队 "发现一半以上的农村婴儿营养不良，一半以上的幼儿发育迟缓，智商可能永远不会超过 90"，他们写道。许多农村儿童还患有肠道蠕虫和视力问题。正如罗泽尔告诉《科学》杂志的那样："这是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却从未有人听说过。

这对政府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2007年，国有的《中国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 标题是："文盲的幽灵再次出现"根据教育部的数据，2000 年至 2005 年间，中国文盲人数增加了 3000 多万。国家在其他地方无处不在，但在解决这些问题方面却并不积极。

这就是金市长经济的根本问题：市长们忙于挑选商业项目，却忽视了提供和加强教育、医疗等基本公共产品，而这是只有政府才有责任承担的职责。中国根本没有 "超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中国农村仍停留在放任自流的状态，任由公民自生自灭。

金在书中甚至没有提到这个问题。相反，金对中国体制最强烈的批评是其家长式的金融管理风格。她写道，国家救助投资者，保护他们免受市场风险，破坏了正常的市场运作。尽管她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但她将这种政策描述为中国试图管理风险的一个可以理解的副产品，从而缓和了她的批评。

家长制是这一制度最不应该存在的问题。金秀贤忽视了中国监管过程中普遍存在的内幕交易和腐败现象。她也没有谈到一个更大的问题，即中国的国有银行助长了问题严重的房地产行业，为效率低下的国有企业提供资金，使中国的债务与GDP之比接近300%，是主要经济体中最高的国家之一，从而给中国的经济增长前景蒙上了阴影。

如果国家真的是家长式管理，中国的储蓄者和投资者将是幸运的。实际上，长期以来，国家一直允许甚至鼓励冒险。例如，2007 年首次推出的点对点借贷平台最初得到了政府的默许支持，有些平台甚至隶属于国有企业，但最终以数百万人的毕生积蓄惨淡收场。2015 年，中国共产党（CCP）的喉舌《人民日报》在股市崩盘前多次大谈股市，并劝说市民将资金投入股市。

在习近平的强势领导下，中国曾经充满活力的私营企业正陷入困境。中国共产党在民营企业中设立分支机构；将越来越多的资本分配给国有企业而非私营企业；打击阿里巴巴和中国高科技行业的其他皇冠上的明珠；解散相当规模的民办教育部门；2022 年，中国被置于严厉的 COVID-19 禁闭之下，经济受到重创。

金正恩认为法治与中国无关，但企业高管似乎并不认同。对私营部门的全面镇压和任意拘留导致外国和国内资本大规模撤离中国，私人投资放缓。最近，试图非法进入美国的中国移民人数激增，其中许多人是中产阶级专业人士，他们担心在国内受到镇压。

在中国面临越来越多不确定性的同时，金秀满仍然保持着谨慎的乐观。她承认，美国的出口管制减少了流向中国的技术，但她相信，中国政府可以通过大力投资技术取得成功。在毛泽东的 "两弹一星 "计划中，中国研制了原子弹和氢弹，并发射了一颗卫星，所有这一切都与世界其他国家完全隔绝。

但这些历史性进步是有代价的。在毛泽东统治下，经济停滞不前，数百万农民饿死。一堂基本的经济学课程从枪支和黄油之间的权衡开始。毛泽东的技术民族主义是以大量牺牲黄油（或大米）为代价来换取枪支的。引用毛泽东的话很难让人感到欣慰。

金正恩坚信中国的政治制度对国家最有利，认为中国人的儒家价值观在文化上与专制有亲和力。她引用了最新的《2017-22 年世界价值观调查》，其中 93% 的中国受访者将安全置于自由之上，而美国受访者的这一比例仅为 28%。但这是对数据的选择性使用。许多民主社会的受访者也将安全置于自由之上。其中包括台湾（86%）和日本（82%），这两个国家都有儒家传统，证明儒家思想与民主完全兼容。

民主、人权和法治并非西方的固有观念。它们与中国人民的生活和愿望息息相关--就像经济增长和人身安全一样。在金先生来美国的八年前，数百万中国公民在北京和其他城市举行示威游行，要求民主和法治。就在金先生的书付梓之际，中国爆发了大规模抗议活动，抗议政府严厉的零验证码管制。一些人以人权为由提出抗议。

中国人民对未来的期望是这样表达的："需要采用新的机制来反映自下而上而不是自上而下的选择；需要更好的程序来整合辩论、专业知识和各种技能；需要广泛的参与来满足和平衡社会的各种需求"。

这是金自己写的，我完全同意。虽然金正日没有提及有哪些机制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但让我以一个问题的形式来提出这个问题：如果未来的中国人知道他们无法选举自己的总统，他们早上会如何醒来？